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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故事

初 八[黑龙江]:星光岛随想曲




那座矮矮小小的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夕阳准备收敛起光芒的第三秒钟。仅剩的一丝残阳,与岛上淡黄色的沙滩融为一体,显得柔软又安宁。

经历了数年风雨的墙早已被时光蚀透,缺了一角,本应被路边的沙石永久埋没,大抵是风儿觉得可惜,用它温柔的手轻轻拂开。岛,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率先发现它的,是阿黎。

只是一瞬,小岛的模样缱绻地附上她的眼,她放下手里最爱吃的零食,急忙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快停下。

“天啊,我真幸运。”

她丝毫不在意自己干净轻薄的衣服,随便拢一拢下摆便席地而坐,滚实的腰上的肉不争气的弹了出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座岛,没有要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我一头雾水,此刻的阿黎像一个一见到心爱的玩具就赖在橱窗外,怎么也挪不动步的小孩儿,她这是怎么了?

阿黎呼出一口气,语气带着试探。

她说:“元桑,它不能永远待在这里,我想要先将它带回家,它这么小,我的口袋就能装下。”

心里某个地方有些不舒服。

这怎么行?明明说好她要陪我去上声乐课的,怎么食言了,她以前不会这样的。

阿黎胖乎乎地脸蛋像发起的白面团儿,“再说,你不用去上课,你又没有五音不全。”

是的,我没有五音不全,正相反,我的乐感非常好,可进入青春期后,我的声线里多了一种不属于小女生的粗犷。

不久前,我鼓足勇气去参加学校的合唱团,谁能想到,正飙高音时突然哑了嗓子,在周围一片和谐的合唱中,破音破出了天际。

表演结束,台下只有阿黎是真心在为我鼓掌,银亮色的追光灯打在观众们写满失落的脸上,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羞怯感。我只能尽量控制,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从那天起,我成为了学校同学口中的“破音怪”。

真难听的名字,这种感觉让人讨厌。

而今天,声乐老师要教的是发声技巧,这是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阿黎!”我应该是要比那座,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岛重要的。

她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建议道:“或者明天,明天我陪你去。”

“这次的声乐课,关乎我能不能在众人面前拾起信心!”我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

阿黎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岛站起身来,她眉梢一扬,“我有预感,它能带给我们无穷的力量。”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一座巴掌大的小岛能有什么力量,玩具店一抓一大把的东西,是她脑子发烧还是我?

“元桑,下课后,先来我家。”

“再说吧。”我强忍憋闷,紧盯着阿黎快步走远的背影,心似乎被无名拳击中,是重重的一拳。



偌大的教室里,我排在队伍的最后。

“下一位同学。”

我跟随着队伍向前走了几步。要到我了,马上就到我了。

老师的身影在我的瞳孔里逐渐放大,离的近了,她用笔敲击记录本的声音,仿佛和我跳动的心脏同了频。我的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拉,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阿黎没在我身边。

放心吧,元桑,只要好好练习发声,一定可以变好的。我默默安慰自己。

老师看见我,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半响过后,她说道:“元桑,你回去吧。”

那些美丽的期待,如同巨大的肥皂泡。“啪”,破裂了。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同于其他同学的变声期,你的嗓音偏沙哑,不够清透,唱歌不适合你,回去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考到年级前十,回去吧。”

回去吧。这三个字轻轻掠过我的心尖,如同锋利的刀刃划开柔软的织物。

可我还在坚持,“老师,我准备了一首歌。”

我当时的脸一定很红,说是熟透了的西瓜瓤也不为过,我执意要唱一次,可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元桑一定唱不上去”的想法,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使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破音怪!”

周围有人轻笑,我明白那笑声的含义,是一堵墙,将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为什么他们从不把别人的自尊当回事,就那么轻易地曲折它,践踏它?

时间仿佛静止在某一刻,我听见自己腕表上的秒针正嘀嗒作响,狼狈的我跑出了声乐教室。外面的天已完全黑透,各种房屋和树的轮廓像蛰伏在暗处的猛兽,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阿黎家楼下。

大门是敞开的,我驾轻就熟地找到她的卧室。

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在门打开的一刹那,都咽了回去。

有轰然崩裂的光照过来,快到我来不及伸出手去挡。不对,这种光芒并非来自室内的灯光,那它是从哪里来的?还有,怎么没看见阿黎?我急得四周顾盼,揉揉眼,渐渐适应了耀眼的光,眼睛恢复清明后,接着是明显的一声倒抽气。

“我出现幻觉了……”

那座被阿黎拿回家的小岛,已经变得好大好大了,岛上的沙滩、椰林、贝壳,几乎填满了卧室的每一处缝隙,还有阵阵涛声在耳边回荡。

空气里的清香味儿,正静静地弥漫开来。

这里,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岛。



阿黎从一颗椰子树后探出头,发现是我,有些意外,随即而来的是满满的欢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元桑,进来!”

有一丝不安盘桓不去。

“快点,关上门。”阿黎催促我。

喉咙一阵干涩,我努力咽着口水,怔怔地踏前一步,一脚踩进了细软的沙子里。

“欢迎来到星光岛,星光,代表希望和梦想。”阿黎给岛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在这座岛上,我们就是王!”

“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每和它讲一句话,它就长大一寸,我就一直噜啦啦、哩呜呜地说呀说,就变成了你看到的样子,神不神奇?”

我不由得为她担心,“你把卧室变成这样,你妈妈没说你?”我知道,阿黎的妈妈一直对她的生活有着严格规划。

“不怕,只要待在星光岛上,大喊大叫他们也听不到。”

“怎么会?”

“我试验过了,不信?你试试。”她信心满满。

要这样做吗,虽然有些幼稚,可试一下又没什么。想到这,内心的苦闷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嘶哑的声音如泰山压顶,振聋发聩。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拧动门把手的声音。

我急忙捂住嘴巴,收了声,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阿黎。我就说呀,她家的大门是敞开的,也许在阿黎试验的时候,凑巧家里没人罢了。

阿黎也略微一怔。

“你们怎么不开灯?”阿黎的妈妈神色平常地端了一盘水果,推门而入,“好暗。”

可是这里明明很亮啊。紧接着我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听到我刚才的喊叫声,甚至都没有看到星光岛。

她脚下就是沙滩,再走几步没准还能踩上几个贝壳,可她只是放下水果,督促我们把窗户关上,她觉得风有些大。

“你看吧,大人是发现不了。”阿黎很得意,无声地说。

“作业做完了吗?很晚了,你还没练琴。”一声命令,简洁而直接,容不得拒绝。

阿黎提出要求,“把钢琴搬进我的卧室吧,这样我写完作业就能练习了。”

我一愣,说:“干吗,放不下的。”

她说:“放得下。”

看阿黎那么坚持,她妈妈为她突飞猛进的觉悟感到高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钢琴搬进房间,扭头忙别的去了。

阿黎关上灯,星光岛一下子亮了,衬得漆黑的卧室忽然光芒万丈,我的瞳孔反射出她专注的神情,她说:“元桑,我喜欢跳芭蕾,很想成为电视上的四小天鹅!可妈妈除了盯着我的分数,就是让我练琴。也许在妈妈眼里,我不太适合吧,我都十二岁了,个子也没有长高,你看看我肚子上的肉,我穿不上好看的芭蕾舞裙,我是一只胖天鹅。”

不太适合。这四个字我一个晚上听了两次,鼻子有点儿发酸。

阿黎的成绩一直比我好,同一道数学题,我要验算十遍八遍才能得到答案,还不一定正确。而她则可以有条不紊地直接写出正确答案,我很羡慕她,但她的烦恼和我一样多。

“为什么不和你妈妈谈一次心?”

“还是不了,我们有了星光岛!”阿黎笑了,咬了一口脆苹果。“咔嚓”,听着像什么清脆的东西摔裂一般。

那副神态,是受伤后的伪装,我太了解了。我应该要拥抱她。

阿黎曾把她的“少女心事”写在日记本里,是她妈妈递到我面前的。

“元桑,这是你的本子吧,快拿回去。”

“好。”我看了一眼封面的字迹,发现本子并不属于我。阿黎妈妈一定看过里面的内容,但没有发现端倪。

大人们以自己的人生经验为参考,规划出认为最稳妥、最辉煌的人生路线,总是如此。

我很想为阿黎说些什么,但她妈妈已经转身离开了,我又默默地将日记本放回了阿黎的书包里。



思绪被打断。

“元桑,你说钢琴待在星光岛里,会发生什么?嘿嘿,其实我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那架钢琴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左右摇晃两下,琴键跳跃出来,变成了座座小桥。

钢琴不同于我们,它的琴键声会传出门外,阿黎妈妈收拾着厨房,脸上挂着喜洋洋地神情。

阿黎轻快的从一个琴键上跳到另一个琴键上,熟练之后逐渐连成了动听的音符,她的小脸蛋儿一抖一抖的,“哈哈,我在琴键上跳芭蕾!”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像一场梦,一场美梦,阿黎发掘了岛的光芒,赐予它星光岛的名字,并邀请我一起来到岛上。

这将会成为我们的岛。

讲真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升腾起阵阵炙热,像是有人在无边的草原上投掷了一把火,野火烧平原,烧不尽。

既然阿黎喜欢跳芭蕾,那她就尽情的跳,她的妈妈又看不到。

老师说我不适合唱歌,那我就在星光岛唱,反正谁也听不见。

在这个令人失落的夜晚,有了星光岛的存在,我爬出了幽深的低谷,热血沸腾地奔向了新的希望。



我和阿黎的确在星光岛上,过了一段逃离现实的快乐日子。但好景不长,麻烦很快就来了。

在如何建设星光岛这件事上,我们起了分歧。

阿黎觉得星光岛应该有一座梦幻的城堡,而我觉得拥有弹跳王国才是主要的,各有各的想法,争执不下。

索性一起出去散步,看起来很长的一段路,走起来却那么短,短到我们双方都没有酝酿好措辞。

最后是我先停了下来,“阿黎,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的想法都可以实现。”

她问:“卧室不够大怎么办?”

我提议:“将星光岛搬到外面不就好了。”

但是我忘了,现在的星光岛可不是当初,揣在口袋里说走就能走的小岛了。

“不可以!”阿黎的反应很激烈。

这么激动干吗?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吗?

“它是星光岛,没什么不可以,它应该要那样。”

她的声音大了些:“你根本没在乎过星光岛愿不愿意待在外面,元桑,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很像一个大人!”

我的嘴唇动了动,又抿紧。

“星光岛现在非常好,你不要不知足。”

为什么会这样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那你在不知道它是否愿意待在外面的时候,不也自顾自地把它带回家了?我低吼:“你是怕它会被其他人看到吧,说我不知足,你又何尝不自私?既然这样,我不会再去星光岛了,它的一切都可以随你便了。”

阿黎的眼神四下游离。

我一溜烟的跑了,今天的话说的有些重,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

她不知道我要那样建设星光岛,只是因为有了弹跳王国,我就能陪她一起锻炼了,我甚至连芭蕾舞裙都偷偷替她买好了。

我不知道阿黎也是希望有一座大大的城堡,让我的歌声通过回声,变得更飘渺一些。

都在为对方着想,可这些话谁都没有说。

铺天盖地的委屈来袭,情绪还无法自如收放时,彼此冷静是唯一的办法。



期中考来临之前,我和阿黎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只不过,我常常一个人发呆时,会忍不住想像过去一样跑到阿黎家里。不能找她玩,每天空闲的时间就用来看书。

成绩出来后,我意外的考得不错,但听说,阿黎的分数排名直线下滑。

当天晚上,我数了一千四百只绵羊后,还是睡不着,觉得会不会是星光岛影响了阿黎,她一定很难过,需要我的安慰。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连忙胡乱地套上衣服,又紧张又期待地去找她,下了楼才发现,她正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

“阿黎!”我的声音里混合着难以压制的惊喜。

阿黎抬起头,怔然地看向我,瞬间,欢喜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难言的失望。

“元桑,我的成绩下滑了,就没敢回家。”

心里某处结冰的角落开始渐渐融化,我飞快地跑过去抱住她。

“星光岛也……你看,它一直在我口袋里。”

我瞪大眼睛,什么?好久不见的星光岛……变得只有瓶盖那样大了。

“怎么会这样?”

“和你吵架的那段时间,我在星光岛上越沉默,它就变得越小。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心里就有种奇异的感受,暖暖热热的。”

“我想,它出现是为了带来快乐的,当我们感觉不快乐的时候,它就会消失了。”

“我想通了,人不能只活在美好的梦里,最终是要回归现实生活的。”

我想起了那段在岛上无忧无虑的时光,不舍道:“你说星光岛代表希望和梦想,它消失了不就……如果我愿意回来陪你再次建设它呢?”

“不,只要我们心中还有希望和梦想,星光岛就永远存在。”

空气凝固了许久,霎时间,仿佛我正身处的环境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海洋,耳边的海风吹着尖厉的号角,发出轰隆隆的呼喊,我听不见阿黎的声音,脑袋空了一般。

慢慢地,地平线上的红霞微微升起。

天空由暗到明,红日喷薄而出的同时,我听见阿黎这样说:“我们一起放掉它,好不好?”

我定定地看着阿黎,点点头。在星光岛真正消失的那一刻,有一丝恍神,阿黎似乎是已经想明白,星光岛是世外桃源,但好梦终有一醒。

“谢谢你,星光岛。我们会坚持梦想,像航海者一样,不惧风浪、勇敢前行!”

“一切都会变的越来越好。”



推心置腹后的我们,开始学着放下星光岛,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放暑假的前几天,期末成绩出来了,我看着公布榜上,我和阿黎越离越近的分数排名,和正接受第一名表彰的阿黎相视一笑。

那天晚上,我们在第一次遇到星光岛的地方见面,阿黎穿上了我给她准备的芭蕾舞服。

“我和妈妈谈过一次心了,不是用我的成绩,而是用真诚,以前我总是逃避与她交流,谈心之后,她竟然同意让我试试,还给我找了最好的芭蕾老师。元桑,我穿这件舞服好看吗?”

好看,像一只可可爱爱,特别有福气的小天鹅。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别意外哦,我们只是都在想星光岛而已。

话说回来,在星光岛上我们可以做自己,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那不如,让星光岛永远存于心里。

所以……

“我又报了一次合唱团,毕竟我的嗓音这么有特色。”我笑。

阿黎也扬着嘴角。

“值得庆幸吧,元桑,虽然不能改变别人的看法,至少我们还能做自己呢。”

她张开双臂,将路过的风一并圈于怀中,她向我招手,仿佛在说,快来一起!

所有的昨日低眉顺眼地退去,新的一天趾高气扬地来临,那些低落的情绪,注定属于旧时光。

似乎是突然之间,我毫不犹豫的拉住她,一起肆意奔跑,将脚下的石板路当成大舞台,将每一个路灯当做打光灯。

欢笑散在了风里,一部分会前往星光岛,一部分会被天空撒下的网打捞,还有一部分,潇洒且硬气的穿行在这个世界上。

而我,在放声歌唱。


原载《中国校园文学·少年号》2021年 8期



作者简介:初八,原名高雨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员,大庆市儿童文学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少年文艺》《读友》《小星星》《金色少年》《花火》等期刊,多篇小说被《儿童文学选刊》转载,部分诗歌选入诗集《纸上童音》,出版长篇童话《忘忧草原的秘密》。


责任编辑:刁江波

二审编辑:王  芳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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