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糖[黑龙江]：空中的雨杰

H城的生活节奏越来越慢，这都跟交通堵塞有关。水泄不通的公路，把H城的人都磨成慢性子，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路上，女人们经常一边等着公路疏通，一边织毛衣、刺十字绣，小孩子们的作业也常常是在车上完成的。  

下班回家，要是到了吃饭时间还在路上，人们的晚饭就在车上解决了，甚至有的人，还将天窗打开，在车里涮火锅、烤羊肉串。  

不过，交通堵塞得再厉害，人们依然还是想不到意念飞行器。尽管这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已经在H城上空盘旋了很多年。  

意念飞行器的样子，有点像飞碟，银灰色，前端伸出两个类似昆虫触角似的东西。白天时，飞行器飞得很低，扩音喇叭一遍遍提醒人们，堵车时如果有急事，可以乘坐飞行器，转眼间就能到达目的地。到了晚上，扩音器换成投影仪，一串电话号码投射到空中，每个数字的颜色都不同。  

对于H城的孩子来说，意念飞行器是神秘的，他们常常仰起脸，叫嚷着要坐上去试试。每当这时，大人便沉着脸训斥，露出嫌弃的神情，他们觉得意念飞行器不仅是个骗人的家伙，还危险。  

如果雨杰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一定会很伤心。雨杰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过意念飞行器。他常常纳闷，为什么从来没人接受他的帮助呢？每当雨杰这样问的时候，阿A便唉声叹气地说，他们都不识货。  

阿A和阿B是一对孪生的机器人，不仅长得一般无二，心里想的也都一样。只是在最初设计时，出现了点小差错，他们的语言功能无法同一天启动，也就是说，阿A阿B永远不能对话。  

H城的人们，为什么对意念飞行器这么抵触，阿A和阿B心里一清二楚，还不是因为，意念飞行器在他们眼里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当初，麻博士为了解决交通堵塞的问题，发明出意念飞行器，他兴致勃勃地宣布，人们只要坐在飞行器上，想一想自己要去哪，飞行器就会瞬间里将他送到地方。人们听了，都很激动。为了证明意念飞行器很安全，麻博士先拿自己做实验，结果呢？他在实验过程中忽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这样一来，谁还敢相信意念飞行器。  

关于这件事，阿A和阿B守口如瓶。其实，他们还有很多事瞒着雨杰，比如，雨杰也是机器人这件事，他们就从来没有说。  

为了让雨杰觉得自己跟正常人一样，麻博士特意在他的程序里，输入一个虚拟的记忆。在这个记忆里，雨杰是麻博士的儿子，在飞行器里长大，麻博士不只一次告诉他，应该驾驶着飞行器去帮助人们。偶尔，雨杰还跟麻博士坐在机舱门口，一起仰望星空。麻博士承诺，等雨杰长大了，一定带他回家，但在这之前，雨杰必须要完成一个任务，就是驾驶着飞行器，帮助一百个人。因为有了这些记忆程序，雨杰启动的那天，就像某天早晨刚刚睡醒那样自然，一睁开眼，就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完成爸爸交给我的任务。只可惜那天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爸爸。这都怪麻博士太自信了，他要是知道飞行器会试验失败，怎么也得等到雨杰启动之后再去试验。  

每次想到雨杰跟麻博士从来没有见过面，阿A和阿B心里就特别难过。当然了，雨杰也想念爸爸，他将自己的记忆下载到电脑里，通过屏幕一遍遍地观看。刚开始时，他觉得这个任务很容易完成，可是时间一久，才发现H城的人们，都很抵触飞行器。  

“我们想点办法吧。”这天，雨杰对阿A和阿B说。  

阿A苦着脸说：“有什么高见，洗耳恭听。”在这儿，还得交代一下，阿A阿B的名字虽然是英文字母，但在做程序时，麻博士往语言功能里输入一些文言文，以至于他们说话时总是半文半白。  

雨杰想了想说：“也许人们觉得飞行器太丑，才不肯上来。这样吧，我们改一下飞行器的造型。”  

雨杰说做就做，在操控台琢磨了很多天，终于研究一套程序，可以让飞行器任意改变造型。从此，飞行器每隔几天就换个样子，有时是豪猪的形状，有时是小兔乖乖的样子，还有时变成一张笑脸。  

后来有一天晚上，人们忽然发现空中出现两轮月亮，当然，多出来的月亮是意念飞行器。雨杰坐在里面，很是得意，他将飞行器升得高高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好像在月宫里一样。  

然而，飞行器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讨好H城的市民，他们依然还是老样子，不管有多么着急的事儿，都不肯求助雨杰。  

雨杰彻底失望了，在飞行器上走来走去，他觉得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金属做的，冷冰冰，没一点温度，他好想跟一个真正的人接触。  

后来，雨杰把气撒在阿A和阿B身上，很不耐烦地说，我怎么整天跟你们这两台机器在一起。  

阿A和阿B面面相觑，心想，如果雨杰知道也不是真人，身上的肉不过是橡胶做的，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当然，阿A和阿B不会泄密，也没生气。沉默，太久的沉默，雨杰实在受不了，大声喊道，今天你们轮到谁说话了？  

雨杰话音刚落，操控台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沉默多年的电话，终于响了。雨杰抄起话筒，兴高采烈地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能送我回家吗？”对方是个老人，声音很虚弱。  

“当然，你的位置我已经锁定，马上就到。”雨杰挂断电话，回头冲阿A和阿B不好意思地笑笑，飞快地说，“对不起，刚才我不该跟你们发脾气。”  

阿B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阿A在一旁不停点头。  

飞行器很快就赶到老人所在的位置。长长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那个老人斜躺在一辆红色轿车的座位上，面色苍白。  

这还是雨杰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地面，一脸兴奋地望着窗外。舱门慢慢打开，事先准备好的梯子搭了下去，阿A和阿B抬着担架，沿着梯子，一路小跑地靠近老人。  

司机介绍说，老人姓常，是个地质学家，常年在外考察，最近查出得了绝症，临死前想回到自己家里，没想到，刚一进H城就堵在这里，担心死在路上，这才求助意念飞行器。  

这时，很多人都从车里出来，站在路上指指点点，有的人指责那个司机，你不知道飞行器很危险吗？弄不好人就凭空消失了。  

司机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也活不多久了，赌一赌吧。  

就这样，常爷爷被抬上飞行器，坐在操控台的椅子上。雨杰盯着常爷爷看了半天，头一次离真正的人这么近，他既好奇又激动，心想，这人长得多像我的爸爸啊。  

常爷爷觉得奇怪，问雨杰：“你总看着我干嘛？”  

雨杰回过神来，将一个仪器戴在常爷爷的头上，问道：“你要去的地方，还能记起来吧？”  

常爷爷说：“当然，那是我的家，太熟悉了。”  

雨杰说：“那过一会儿，你只要想想自己家的样子，就可以了。”  

常爷爷问：“意念飞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B摇头晃脑地解释说：“世上最快的速度，非光也，乃是意念。只要将你记忆里想去的地方，下载到飞行器主机里，飞行器就会顺着你的意念空间，瞬间到达目的地。”  

说话间，常爷爷的记忆已经下载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只要常爷爷集中精神，努力去想想自己的家就可以了。便在这时，常爷爷的手机响了。阿B大喊一声：“万万不可接电话。”  

常爷爷有点聋，没有听到阿B的话，伸手按下手机的接听键子，雨杰也没留意阿B说什么，同一时间，启动了常爷爷的意念通道。随后，伴随着阿B的一声惊呼，他们眼前现出一道雪亮的白光，光芒过去后，意念飞行器已经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  

雨杰左右环顾，只见到处都是银色的金属线，好像防盗系统的激光，不同的是，这些线时粗时细，有的忽然消失，但在别处还会不时地再现出一条。飞行器被这些线困住，寸步难行。  

“常爷爷，这是你的家吗？”雨杰迷惑不解地问。  

阿B叹口气说：“非也，非也，确切地说，这里也不是常爷爷的意念空间，而是一个神秘的公共空间。”  

雨杰问：“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都是手机信号造成的，飞行器启动之时，恰好常爷爷接电话，飞行器就顺着手机信号，进入此处，”阿B指了指那些线，接着说：“你来看，这些都是手机信号，人们每次打电话，信号都会穿过此空间。至于那些忽然消失的线，是因双方停止通话，信号中断。”  

常爷爷迷迷糊糊地说：“手机信号原来还能看得见，又粗又硬的，太奇怪了。”  

“只有在此处，信号才会有形状，只因吾等在此处缩小了数倍。现在，这些信号成了吾等交通障碍，也就是说，吾等被困在此处。”  

“什么？手机信号也能造成交通堵塞，”雨杰大吃一惊，“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当初，你的爸爸做实验时，就是因为在飞行器里接电话，才误入此处。当时还没有这么多信号，飞行器勉强逃离此处，只可惜最后一刻，一道信号将你爸爸从飞船上刮了下去。”  

“我爸爸在这里？”雨杰四处张望。  

“别找了，此处比你想象大得多。”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唯有等到深夜，手机信号最少之时。”  

就这样，他们一直等到深夜，信号虽然少了，但飞行器还是卡着出不去。常爷爷的脉搏越来越虚弱，雨杰想，我一定要把他救出去，这可是自己第一次任务啊。  

后来，雨杰发现意念飞行器的主机，也就是常爷爷坐的那张椅子，完全可以从信号线的缝隙间穿过去。但主机只能够一个人坐，如果让常爷爷坐着它离开，飞行器就瘫痪了，也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留在这个空间里。  

雨杰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让常爷爷离开。  

常爷爷叹口气说：“算了，反正我也没多久活头，还是你坐着它离开吧。”  

雨杰很固执地摇摇头，也不管常爷爷是否愿意，便将主机拆了下来，催促常爷爷集中精力去想一想他的家。  

常爷爷闭上眼睛，默默地回忆老家的样子，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在家里，老伴和儿女早已等待多时，他们很惊讶，常爷爷怎么会忽然出现。  

常爷爷将事情经过告诉家人后，默默把手机关掉，家人们也全都跟着关了机。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H城的人们感念雨杰舍己救人的行为，同时还后悔冷淡了他，都相继将手机关掉。这一天，是H城有史以来的无机日。没有一部手机开机，整个城市安静了很多。就在黄昏左右的时候，西方的天空忽然出现一个黑点，并且越来越快，转眼间就到了H城上空，有的人惊呼道，意念飞行器，是雨杰。  

没错，雨杰回来了，他坐在驾驶室里，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城市，心里暖暖的。雨杰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正是失踪多年的麻博士。  

原来，H城的人们将手机关掉，另外一个空间的信号线就全都消失了，意念飞行器又可以自由飞行。雨杰驾驶着飞行器，四处寻找麻博士的下落，十几年过去，就算能找到麻博士，他也早饿死了吧，可是没有想到，当雨杰发现麻博士的时候，他盘腿坐在半空中，好像刚刚吃完晚饭一样有精神头。  

雨杰一眼认出麻博士，从飞行器的窗户探出头，大声喊道：“爸爸。”  

麻博士愣了愣，身子一晃，便从空中栽落下去。雨杰吓坏了，连忙驾驶飞行器俯冲下去，将麻博士接住，又一把将他拽进机舱。  

隔了半天，麻博士才缓过神来，惊喜交加地喊了一声雨杰，眼泪就流了出来。阿A和阿B也围了过来，一个放声痛哭，一个默默流泪。  

时隔多年，麻博士竟然没有饿死，并且还能坐在半空中，这究竟怎么回事呢？麻博士很快就解答了其中的奥秘，原来在这里，只要集中精力去思考一件事，时间空间的概念就全消失了。  

麻博士还激动地告诉雨杰，经过多年的思考，他决定用一个只有帽子那么大的仪器，来取代飞行器，这个仪器就叫意念飞行帽。  

阿B苦着脸说，想法虽好，可现在没有意念飞行器的主机，我们岂能离开此处。  

麻博士哈哈一笑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飞行器里还有个备用主机。”  

就这样，他们将备用主机换上，很轻松就从那个空间里飞了出来。回到阔别已久的地方，麻博士激动异常，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尽快把意念飞行帽发明出来。  

雨杰说：“爸爸，你忘了手机信号吗？万一我们再被困到那个空间怎么办？”  

麻博士笑笑说：“傻孩子，到那时候，人们戴上意念飞行帽，想去哪，瞬间就能赶到，还用手机干嘛？”

原载《东方少年》2019年第3期

作者简介：木糖，曾用名苦瓜，原名李洪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儿童文学协会常务副秘书长，曾在《中国作家》《小说选刊》《小说林》《北方文学》《岁月》《东方少年》《少年月刊》等刊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儿童小说《春知的地图》《甜孩子》《和美时光》《小号手》等。

责任编辑：王  芳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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