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天,我坐上了贝尔她爸爸的汽车,和贝尔一起到了这个到处都是高楼林立的城市。
现在我仍记得,我和贝尔当初相遇时的场景。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四周明晃晃的阳光张牙舞爪地在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和荷花淀里肆意奔窜。当时我和我的小伙伴正惬意地享受着一片被阳光漏过的荫凉。这时,我看见了贝尔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朝我们走来,一袭绿色连衣裙让我仿佛看到了整个淀中最明媚鲜嫩的莲叶,白皙透粉的脸蛋犹如一朵似绽未绽的荷花,清冷地开在贝尔柔弱纤瘦的躯干上端。
不知为什么,当时我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似乎感觉到了贝尔身上的某个地方透射着一种让我难以言说的东西,那种东西让我莫名地心痛,不忍直视她的眼睛。
贝尔的爸爸和出售我的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我便到了贝尔的身边。我跟随着贝尔和她爸爸一路驱车到了这座城市。从此我便成了贝尔身边的伙伴。
说实话,起初我并不想和贝尔做朋友。因为我总觉得她的身上有股冷气。她的家四壁都白兮兮的,没有一丝生机。而我呢,我喜欢阳光,喜欢沙滩,喜欢一切明媚美好的东西。
我到贝尔家的第一天,已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透过厚厚的窗玻璃弱弱地投射进来,为朱红色的地板晕染上了一层昏黄。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竟然真的和贝尔住在了同一个房间。
我瞪着我鼓凸的黑眼珠看着贝尔为我换水、喂食,忙这忙那。忙完还不忘嘟起柔软红嫩的嘴唇给我来一个飞吻,我不禁哑然失笑。贝尔歪起小脑袋,若有所思地对我说:“龟龟,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告诉我,你想叫什么呢?”名字?名字是何物?但看着贝尔那副严肃认真深思苦虑的样子,我不禁对名字这种事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伸长脖颈一直凝视着贝尔,期待着她能给我解释一下“名字”这种东西的由来。
贝尔最终突拍了一下脑袋,随着小小额头的瞬间舒展,从此我便被赋予了一个神圣的名字——哈特。哈特者,heart也,乃“心脏、心灵”之要义,即: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我是贝尔的“小心肝”“小宝贝”,是贝尔内心深处最需要的东西
是的,我叫哈特,以前是一只背着沉重的壳行走于荒滩野淀之间的小龟。但现在,我摇身一变,成为了贝尔的“哈特”。对于这个身份的变化,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远离了给我自由的荒滩野淀,每日的踪迹总离不开小小的玻璃缸这方寸空间,从此我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种生命的存在感了。
第二天早晨,贝尔在妈妈的呼唤声中睁开眼睛给我道“早安”,然后吃完早餐便去学校了。下午回来的时候,贝尔放下书包,径直向我走来。她戚戚然地看了看我,眼睛突然红了,说,哈特,你知道吗?我们班艾明远的爸妈离婚了,他今天退了学,要跟他妈妈到乡下外婆家去了,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以后我数学题不会做了我就不知道该找谁帮助我了,他走的时候我们班同学都哭了,连班主任王老师也哭了,贝尔絮絮叨叨地说着,两行泪珠缓缓地流下来,滴在了我的缸里,激起了一圈圈的小涟漪。我在水波中划动四爪,想爬出缸壁,想抹去贝尔小脸蛋上的泪痕。可四周的玻璃冷冷的,冷得我前爪刚一触到缸壁就不禁缩了回来
第三天,贝尔像往常一样要出门上学去了。但今天,贝尔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送贝尔。妈妈给了贝尔两个硬币,说大人有事,让贝尓自己去学校。小小的贝尔听话地背起大大的书包,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待贝尔走后,贝尔的爸爸妈妈不知为何,说着说着话,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然后我便听到从客厅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贝尔的妈妈尖利着嗓音大声吼道:“我说不能来就是不能来。人都病怏怏的了,还来我们家干什么?家里又没多余的地方住,你又上班,谁照顾她呀?”接着是贝尔爸爸的声音:“我请保姆照顾,不用你。没地方住我让妈住我们的房间,我住客厅。”“那我呢?我住哪儿?请保姆多贵呀,一个月几千块从哪里来?”贝尔的爸爸沉默了。不一会儿,我听到了贝尔爸爸轻轻的抽泣声。
第四天的晚饭时间,贝尔一家围坐在一起吃饭。餐桌上,贝尔的爸爸妈妈都很沉默,贝尔左右看看,见父母脸色阴沉,便匆匆地扒了几口饭。正欲躲进自己房间,贝尔的爸爸叫住了贝尔,说:“贝尔,你想不想奶奶啊?我们把奶奶接到我们家住怎么样?”贝尔望着爸爸期待的眼神,又望了望妈妈愤怒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愣在了那里。妈妈用筷子指着爸爸的脸,恨恨地说:“你别拿孩子说事儿,你要是敢把你妈接来,咱们就离婚!”紧接着,“砰”的一声,贝尔爸爸手中的碗便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是爸爸愤怒的声音:“离婚就离婚,这日子不过也罢!”
贝尔冷冷地望着父母,一声不吭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躲在玻璃缸的一个角落,看着贝尔脸上冷冷的神色,感觉房间里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凝成一个硕大的泛着寒光的冰坨。
接下来的一天,贝尔在放学后就失踪了。爸爸妈妈着急地找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也打了贝尔每个老师和同学的电话,可还是没有贝尔的任何消息。两人只好打电话报警,最终警察叔叔确认贝尔去了乡下奶奶的家。贝尔奶奶的家离这儿两百多公里,我不知道贝尔是怎么独自一人到那里的,我只是从警察叔叔和贝尔爸妈的交谈中断断续续地听到,贝尔借了一位同学的钱,在放学后独自坐上了去长途汽车站的公交。
经过一晚的折腾,天色渐渐亮了。贝尔的爸爸妈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双双出门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贝尔和她的爸爸妈妈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进了家门。我听见贝尔称呼那位老婆婆为“奶奶”,这时我才知道,贝尔一家把生病的奶奶接来了。贝尔的妈妈和爸爸安排奶奶坐在沙发上,便躲在他们的房间里商量让奶奶住在哪个房间里。正当他们为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时,贝尔扯着甜美稚嫩的声音朝爸妈的房间里喊道:“爸,妈,以后我要和奶奶在一起睡,让奶奶给我讲故事。”说着便撒娇似的躺在奶奶的怀里笑了,笑得奶奶满是褶皱的脸上舒展开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不知不觉,我到贝尔家已是第七天了。这一天的早晨,我看到东方升起的明媚的骄阳缓缓地移进了贝尔的家,为贝尔家的四壁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光线暖暖的、柔柔的,照耀着地板,照耀着桌椅,照耀着家里的一切,当然,也照耀着我——一只名叫“哈特”的小乌龟。
作者简介:宋玉,原名宋启平,80后,文学硕士,目前担任北京某杂志社编辑。曾出版长篇儿童小说《爱是最美的花》《妈妈,我要谢谢您》,在《中国铁路文艺》《当代小说》《椰城》《辽河》《北极光》等期刊发表作品若干篇。
责任编辑:初 八
二审编辑:王 芳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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