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宏[福　建]：春风剪

“布谷、种谷……”

清早，布谷鸟唱着古老的歌谣，飞过院子的那株老枣树，唤醒沉睡的大地。

枣树下，大爷和大娘刚吃完早餐，正在唠嗑。大娘仰头看看天，眯缝着眼睛说：“多金贵的阳光，老头子，快晒晒你那‘老寒腿’吧。”

“转眼又一年喽！”大爷一边把裤脚往上挽，一边慢悠悠地说，忽然他直起身看看四周，“奇怪，今年开春，总觉得少了什么。”

“能少什么？墙角的积雪也融化了，隔壁的二娃都开始放风筝了……”话没说完，大娘突然住了口，她知道，在他们家，“孩子”是个禁忌的词儿。

两个人不再说话，一时间，院子陷入一片沉默。

“咚、咚、咚……”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呀？”大娘纳闷了，他们这屋子可鲜有访客。

“是我，大爷在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娘满腹疑惑地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圆脸蛋的小女孩，她长长的头发梳成十几条细长的辫子。

她焦急地问：“请问大爷在家不？能帮我磨剪刀吗？”

真稀奇，现在还有人磨剪刀？大爷也起了身，招呼着小女孩进屋。

“大爷，都说您是磨剪刀的第一好手，我可是一路打听，找了十来天才找到您的。前一阵，大伙儿要用剪刀，我打开库房才发现，剪刀都浸泡在雪水里。都怪去年冬天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屋顶被积雪压坏，屋里渗进了融化的雪水，所以剪刀都生锈了，您要不帮我……”小女孩口齿伶俐，说话速度特别快，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这么多话，这才抽泣起来。

大娘心疼坏了：“老头子，帮帮人家吧，不然她可能得挨批了。这孩子，准是被老师分配了保管剪刀的任务，现在学校里都有手工课，经常会用到剪刀。”

“工具倒还在，但这么多剪刀，可不是一两个时辰能磨完的。”大爷端详着这串剪刀，大概有十来把，这么精致小巧的尖头剪，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说起来，大爷磨了一辈子的剪刀菜刀，那时，他每天肩挑一条长凳，一头固定两块磨刀石，走街串巷，一路不停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可后来磨剪刀的人越来越少，大爷年纪也大了，干脆收摊回了家。

“要多久呢？”

“铆足了劲儿干，也得半天哪！”大爷搓了搓手，“好些年没磨剪刀了，真有些手痒呢！”

“太好了！”小女孩欢呼起来，随即，她又低下头，小声地说，“只是……我没钱，我帮您干一天活儿，抵工钱行不？”

“行行行。”不等大爷开口，大娘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这屋内太冷清了，家里多个孩子，立刻温暖了不少，她恨不得这小女孩多待几天。

大爷没有反对，他在小偏间里捣鼓半天，才把工具找齐。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工具，锤子、钢铲、水刷、水布、大爷一脸庄重，劈开腿呈骑马状跨在凳子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确实老了，腿脚不灵便了。

想当年，他还是个壮小伙子时，也是骑在这凳子上磨剪刀，还夸口说自己骑的是日行千里的赤兔马，磨的便是青龙偃月刀，那真是一段好日子。

小女孩也不含糊，挽起袖口，拿起抹布就忙活起来。说也奇怪，小女孩手一挥，手心就漏下一排细雨般的水珠，再用抹布一抹，所到之处顿时干干净净。

“乖孩子，你慢慢来，别累着，我去给你包芹菜饺子。”大娘笑眯眯地说。

一个上午，大爷的手没停，任凭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沁出来，偶尔端起老伴儿送来的一杯茶，仰头一气喝完，随手用衣袖抹一下嘴，又佝偻身子忙活开了，直到大娘催着吃饭才停下来。

三个人围在枣树下的饭桌前吃饺子。

“真好吃！”小女孩大口大口吃着，两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那就多吃点！你要是喜欢大娘这里，以后常来，过段时间枣花开了，整个院子溢满了枣花的香味，可好了！”大娘拼命往小女孩碗里夹饺子，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哎呦老伴儿，我想到你说的少什么了，都三月了，咱这枣树怎么还没冒芽？”

小女孩的脸上掠过一丝慌乱，连忙说：“您别担心，等剪刀磨好，枣树就能冒新芽了！”

吃完午饭，大娘说什么也不肯让小女孩干活，催她去午睡。看来小女孩真是累坏了，刚上炕就睡了过去。那张粉嫩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大娘看了既喜爱，又有点酸楚，忍不住想：“多像我那丫头，当年要是没得那场病，丫头至少要生两个胖小子或胖闺女，也该有这么大了。”

等到小女孩醒来，已是傍晚，剪刀全部磨好了，上面不见丝毫锈斑，亮得璀璨夺目。大爷拿出一个破布条，轻轻一剪，布条迎刃而断。

“大爷，您的手艺太棒了！”小女孩两眼发光，拍手叫好。

“还用说！我磨出的剪刀，剪东西包管利索不打滑。”大爷自豪地说，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笑意。

谢过大爷大娘，小女孩便急着要走，说今晚有好多活儿要干。

大娘依依不舍地问：“啥时再来呀？”

“干完这趟活儿，我得接着往南走了，一直走到地球的另一边。”小女孩掰着手指说，“这样一圈下来得一年，我明年再来看您两位。对了，大爷，送您一袋春风，可以治好您的老寒腿。”小女孩掏出一个袋子，吹了口气，扎好袋口，递给大娘。

“真是个孩子，还玩这种游戏。”大娘也不说破，笑吟吟地接了过来。

当晚，大娘和大爷睡得特别安稳。

第二天，大娘打开房门，走进院子，被惊得目瞪口呆。天哪，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院子外面的那棵老枣树，已经冒出无数嫩生生、绿油油、毛茸茸的小芽儿，像一个个刚睡醒的胖娃娃，在春风中招摇。

大娘愣愣地看着，直到耳边隐隐传来隔壁二娃稚嫩的吟诗声：“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她才回过神来。

莫非小女孩就是春风？大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回头喊道：“老头子，快打开布袋。”

果然，一缕温暖的春风从布袋里吹了出来。春风像小女孩的手轻拂脸上，不断地围绕着他们打转，顿时满院生春，好舒服啊！

大爷惊喜地说：“我的老寒腿一下子不疼了！”

“明年，等到明年，就能再见到春风丫头，这日子又有了盼头。”满树新绿的老枣树下，大娘开怀地笑了。

作者简介：曾志宏，已出版《梨里的光阴》《骑云豹的女孩》《疍家船的夏天》等多部作品。曾获全国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白鲸”原创儿童文学作品银鲸作品，“小百花”好作品奖，“东方少年”年度扶持重点作品特等奖，福建省“启明”儿童文学双年榜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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