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小说
宗玉柱[吉 林]:怀念一只飞鼠
1988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那是一双飞鼠的眼睛,它们圆鼓清澈大方美丽。这一年我无业,并且在青春期中略显躁动。
老林子里的秋风不紧不慢,像蛇一样蜿蜒着游动。我们在风中踏落叶前行,鼠、蛙、四脚蛇、大甲壳虫在落叶下四散逃避。我也不时低一下头,把树根、水洼、烂倒木的影像快速摄入脑子里,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沿着林间小路,放开脚步,踢踢踏踏地疾走。
我和三彪子各自背着背筐从山口处分手,小路在沟塘中间,冻蘑们都在山脚和半山腰,我们分开是为了能够搜寻更大的面积。寂寞了,我们会在两侧的山上互相喊两声,高兴了就回答,不想回答也无所谓。我们都是在山里跑野了的,不怕丢。要是领一个新进山的人,那可是件麻烦事。因为怕走散,始终要和新人不离不弃,呼前唤后,像领着个儿子似的。
1988年的长白山是会走失人的,我的小哥们中好几个人都曾有过在山上过宿的经历,连老吴家的二兰子都在山上呆过一个晚上。二兰子对大人传授的经验掌握的比较好,天一黑她就爬到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用绳子把自己捆好,在秋风中瑟缩着挨到天亮。
这一点比较起来三彪子就差远了,那次“麻达”后,三彪子牛气冲天,迈开短腿,拿出一条道跑到黑的气势,逢山翻山,遇岭越岭,撞崖攀崖,一夜行军50余里,天亮后居然进入了隔壁林业局的荒沟子林场。这个林场距我们这儿航空距离也得有100多里,三彪子在那里填饱肚子又讨了些干粮,在天黑前又赶回家来。
我的背筐里有一杆气枪,这枪九成新,属于连续加压的新式武器,比传统的气枪明显高出许多档次。分手时,三彪子腆着脸跟我说,哥你先给我背一上午呗,晌午会合后就给你。
我想了想说,上午我背,下午可以让你背到家。
三彪子听我这样说欣喜异常,因为这样他可以玩上更长的时间。这枪多少还是有点分量的,进山的时候我们身上也就是个空背筐,回来的时候至少要背大半背筐或者满满一背筐冻蘑。那样就不好玩了,遇上干爽的冻蘑还好说,要是遇上湿漉漉一攥就出水的,可是死沉死沉的,再加上一支枪,还不得爬着出来。
中午时分,我和三彪子会合了,我捡了小半背筐蘑菇,他捡了大半背筐。每次他都比我捡的多,对此我倒是很习惯,丝毫没有妒忌。一路上,我遇到七
八只豆腊子、两只树鸡、一只鹰和一头獾子。我用气枪对它们乒乓一顿射击,它们全都乜我一眼或两眼后扬长而去。
三彪子从我手里抓过去气枪说:“该我背了,我先放一枪。”我数出5粒子弹给他,他接过去看了看,不满地说:“再给几粒。”我又给了他3粒,心想:8枪过后就是烧火棍,你就替我背着吧。
我们坐下吃饭,三彪子带的是煎饼卷鸡蛋,我带的是月饼。我们共享完午饭后,三彪子把一粒子弹添进枪膛,然后用力压气。他的力气比我大,压到第七次的时候还想再压,我赶紧叫停。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很娇贵,在他这货手里很快就会报废掉。
三彪子冲远处柞树枝上的一只蓝大胆放了一枪,他瞄的很仔细,采用站立的姿势。蓝大胆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它轻轻一蹦转过身,用左眼瞥了一下,又转过头用右眼瞥了一下,然后两个小翅膀一伸一拢,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我说:“你个笨蛋,保准吓它一腚稀屎,给我,看我的。”
三彪子压上一粒子弹递给我说,再找找,肯定跑树后猫着去了。
我端着枪转过去,这时我发现那棵柞树的一个树杈间露出一个小脑袋,支楞着耳朵,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看。这小家伙有着一身白色的绒毛,有些像刚刚满月的小兔。我下意识地举枪射击,啪地一声。这小家伙立刻跳起来,张开四肢扯起一扇斗篷向远处滑翔而去。
“飞鼠,飞鼠啊。”三彪子喊。
我说:“你叫唤啥,你当我没见过飞鼠吗?这东西学名叫鼯鼠,有五种本事,没一件顶用。”
三彪子说:“什么五鼠六鼠的,你把它打下来再说。”
我们看准飞鼠降落的方向直奔过去,这时飞鼠已经再次爬到树上。它抱住树干,扭过头来看我们,见我举起枪,立刻转到树后。
我们也开始围着树转,我们向左,它向右。我们向右,它向左。我们停下来,它却没有停下,终于忍耐不住,又一次张开四肢撑起薄薄的肉翼滑翔到另一棵树下。我们继续追,它便反复地滑翔,攀爬,滑翔,攀爬。
这期间我开了两枪,三彪子开了五枪,谁也没有打中。其中有一次飞鼠实在是累了,它的行动非常迟缓,三彪子潜伏过去,一只手探出,枪管眼看就要戳中飞鼠的屁股,但等他扣动扳机的时候,那飞鼠又快速转到了树后。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全都是榛条灌木,不远处只有一棵大曲柳树。我抢过枪来填上子弹稳稳端住,尽量靠近那大曲柳树的根部。我向三彪子做了个手势,三彪子使出各种伎俩轰赶那只飞鼠,果然,疲惫不堪的飞鼠再度滑翔,直落向那棵大曲柳树,四肢紧紧抓住了大树根部的树干,略事休息。这时我看的真切,扣动扳机,飞鼠应声跌落,在厚厚的落叶中痉挛。
我和三彪子大声欢呼,直奔过去,将飞鼠捡起。那飞鼠的身上没有见到流血的地方,它的毛软茸茸,略显潮湿,或许是它一路狂奔时流下的汗水。它的体温温暖着我的手心,我也能感受到它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它的眼睛里有一抹水汪汪的桃红,我和三彪子的影子交替着在它的眼中出现。它佝偻起的四肢很僵硬,薄薄的肉翼松软光滑,血管的丝络清晰可见。渐渐,它的心停止了跳动,它的眼紧紧盯着我,似乎有很多疑问。
我被这双眼睛看的很闹心,我把手伸给三彪子。三彪子用他粗壮的手指轻轻触了触飞鼠随风摆动的细毛,把手缩回去说:“你要吧,我不要。”
“我要它干什么?我能用它做什么呢?”
我和三彪子都很无趣,我们收拾了一下再次分手。整个下午,我都被飞鼠的那双眼睛弄的比较沉闷,它现在就躺在我的兜里,坠坠地贴在我的身上。
(原载《金山》2012·8)
作者简介:
宗玉柱,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延边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网络文学作家协会理事。著有中短篇小说《杀狗》《夜来香》《青杨消息》《五道白河札记》《阵地》等,作品散见《作家》《延河》《安徽文学》《大地文学》《北方文学》《广西文学》等期刊。入选多个选本。出版微型小说集《梨花柜》。
责任编辑:隋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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