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霞[辽　宁]：朴兰子

朴兰子是在初一下学期，转来我们班的。

那天早自习，班主任杨老师走进教室，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孩。

女孩油黑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白皙的脸蛋上有一抹粉红，一双大眼睛毛嘟嘟的。她怯怯地扫了一眼同学们，又很快地低下头，用手绞着背在身上的花书包带。看她羞涩的样子，还没等杨老师介绍，同学们就在底下笑开了。

我没有笑，我刚刚和后座的张扬打完嘴仗。他总是趁我不注意，薅我的马尾辫。气得我回头找他算账时，他把身子往后靠，还笑嘻嘻地做鬼脸，说：“打不着，打不着，气死猫。”

这个捣蛋鬼张扬就喜欢撩闲，他的撩闲之一就是薅女生的头发，我坐在他的前面可是倒霉透了。

老师介绍说：“她叫朴兰子，是朝鲜族女孩。”

同学们一听说是朝鲜族女孩，笑声止住了，都静静地看着这个少数民族女孩。在我们东北小镇的学校里，少数民族学生是少见的。

杨老师和蔼地说：“朴兰子，你跟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朴兰子脸更红了，她张嘴说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同学们哄堂大笑。她急得一吐舌头，忙打住嘟噜嘟噜的一串话。

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朴兰子的目光拘谨得无处安放，就像惊飞的林间小鸟在枝头上寻找落脚点，找来找去，轻轻地落在我的眼里。她看向我也不奇怪，全班只有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我同桌在不久前随她父母转学走了。朴兰子冲我一笑，刹那间，就像有一缕阳光照进我的心里，我被张扬气得鼓鼓的阴郁的心情片刻间烟消云散。我也回报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朴兰子又用汉语说：“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朝鲜族语言，我重新介绍，我叫朴兰子。来自吉林延边……”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和朴兰子成了同桌。朴兰子告诉我，她是跟她爸爸来到小镇的，她爸爸来给一家工厂安装调试新机器。

我喜欢爱笑的朴兰子。更让我从内心佩服朴兰子的是，她居然帮我“制服”了捣蛋鬼张扬。

开始的时候，张扬还会时不时地薅我的头发，有时他还试探地把手伸向朴兰子的发辫，可是还没等碰到，机灵的朴兰子仿佛有感应似地一回头，吓得张扬慌忙地缩回手。

朴兰子悄悄地跟我说：“得想个办法，改掉张扬的毛病。不然，不仅耽误我们学习，也会耽误他的学习。”

我说：“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又不能告诉老师，他说告诉老师就是胆小鬼，就是告密者。”

朴兰子冲我狡黠地一笑，说：“我有办法。”

课间休息，朴兰子在我的书上用朝鲜族文字写我的名字，然后大声地教我读。同学们好奇地围过来，看朴兰子写的文字，都咯咯地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

“这字型像小猫的尾巴。”

“像鱼刺。”

“像跳舞的女子。”

“像一串串的小花……”

朴兰子的手没有停下来，在一串的名字后面，用画笔又画上一簇粉色的花儿。同学们惊呼起来，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

“是迎春花。”

“是杜鹃花。”

“是山上盛开的野花。”

朴兰子笑了，说：“我们叫她金达莱花。每年四月，象征着美好，吉祥的金达莱花开得漫山遍野……”

同学们陆续拿来书本，让朴兰子也给他们写上名字，画上吉祥的花。只有张扬拿着书转来转去，不好意思冲朴兰子开口。

一连几天，看同学们的书上都有了新奇而灵动的文字，张扬开始着急了，让我跟朴兰子求情，给他的书也写上名字。

朴兰子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她对张扬说：“你要是改掉你的坏毛病，我不但给你写名字，还教你读。不能再薅女同学的辫子了，你能做到吗？”

张扬一听，头一扬，说：“这有什么难的，不薅就不薅。”

朴兰子接过张杨忙不迭递过来的书，给他写了个“张”字，然后把书还给了他，说：“你还得认真听课，不用手的时候就把手背在后面。你做到了，我再给你写上‘扬’字。”

看着张扬满脸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接受的样子，我偷偷地笑了，冲朴兰子伸出了大拇指。

朴兰子也笑了，是那种开心明媚的笑。

自从跟朴兰子有了约定，张扬就没再薅过我的发辫，也没有薅过别的女生的头发，他的手也不再像螃蟹的两个大夹子似的到处撩闲了。闲余时，就会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地写朴兰子教他的朝鲜族文。

那一阵子，我们班有一股你追我赶的学习热潮，不仅对朝鲜族文字感兴趣，对其他科目也十分狂热。同学们开始研究、对比各科之间的必在联系和奥秘，这是朴兰子带给大家的学习热忱。

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朴兰子的爸爸在工厂的工作也完成了，她要跟爸爸回延吉了。

朴兰子同大家告别的那天，教室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氛，那应该叫离愁。朴兰子给我们写下的文字，就像一串串音符，在弹奏一曲离殇。朴兰子眼里含着泪，但还是嘴角上扬，露出明媚的笑。

朴兰子走后的很长时间，我还能认得她教我的朝鲜文字，就像我从来没有忘记——爱笑的女孩朴兰子一样。

多年以后，在我出差那个城市的高铁站，我看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眉眼之间仿佛似曾相识。

我试探地喊：“朴兰子。”

她没有回头。

我又喊：“朴兰子。”

女人转过身，笑了，问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急忙道歉，说：“你特别像我一个同学。”

女人笑了，就像朴兰子那般明媚的笑。

我知道，朴兰子也一定带着明媚的笑，在盛开着金达莱花儿的地方，幸福地生活着。

（原载《天池小小说》2022·19）

作者简介：

张洪霞，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过诗歌、散文，小小说。有诗歌被收录《中国新诗人袖珍抒情诗选》，小小说在《葫芦岛日报》、《三亚日报》、《天池小小说》、《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文摘周刊》、《小说月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海燕》、《小说林》、《小小说选刊》等报刊上发表，并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责任编辑：隋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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