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帅[新加坡]：第九封信（外一篇）

一

有一些谜题要破解。

第一步是把所有收到的信摊开在桌子上。五天前收到第一封信，今天收到第五封信。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内容是手写的，笔迹不熟悉。

下午3点20分，爸爸妈妈还没回家。我坐在饭桌旁，开始我的调查。

第一天的信上只有一个数字：6.4。我打开信的时候，以为这是个恶作剧，根本没在意。第二天，信上还是只有一个数字：6.4，不过后边加了两个字“小时”。我赶紧看了看表，和表没关系。那天，我还特别查了个别科目交作业的截止时间，都和6.4小时没关系。第三天，信上的时间依然是：6.4小时。可是那天下午我在学校多待了两个小时，课外活动，累得快瘫。

第四天，我说不清楚是期待信，还是害怕信。信出现的方式和前三天一样，都在信箱里。我开始研究信纸，信纸是普通的线条纸，什么人会拿这样的纸写信呢？第四天信上开始出现更多的内容。比如：“11点，6.4小时”的字样。11点，早上还是晚上？如果是早上，我在上课；如果是晚上，我早睡着了，只能期待第二天11点会不会发生点儿特别的事。

今天是第五天，我拆开信封前，先拿放大镜看了看，没有特别小的字。我开了厨房炉子上的火烤了烤信封，差点儿把信封烧着了，没有特别的变化。最后我把信封泡在水里，依然没有变化。我放弃“我是某个特工组织的特殊人物”的念头，打开了第五封信。

二

第五封信只有两个字：妈妈！

这事情和妈妈有关系？！

我花了一个晚上盯着妈妈，妈妈看起来不太自然，这很可疑！顺便说一下，我妈妈是个家庭主妇，说是要照顾我。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照顾的！

晚上10点50分，睡不着，干脆起身等11点发生什么事。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晚上10点55分，妈妈在厨房里捣鼓半天，11点探头进我的房间冲我瞪眼。

“还不睡？”她就说了这句话，我觉得就算11点会发生些什么，也被她吓跑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就醒了。

所以，妈妈被我吓了一跳。

“你吓死我了！”妈妈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

“胆子那么小！”我讪讪地说。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意识到客厅和睡觉前不太一样，我扔的衣服好像被收起来，还有我的书包放在门口，还有我的羽毛球拍，哦，今天有课外活动，还有，地板扫过。

“今早吃什么？”我站在厨房门口问妈妈。

“煎蛋，面包，豆浆！”妈妈头也没回地说。

老三样！每几天都要吃这个，妈妈不知道我会烦的吗？

第六封信如约而至，我拿着它坐在书桌前，半天没打开。

我面前的白纸上写着：6.4小时，11点，妈妈。我觉得任谁也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能指望第六封信。说实话，从第一天收到信到今天，我已经开始有些盼望收到信。属于我自己的信，我喜欢那种神秘的感觉。

第六封信上多了两个词：平等，梦想。

我陷入彻底的迷雾中。

三

我不能求助爸爸，告诉他，他就会告诉妈妈。我不太想让妈妈知道我在做什么，她只是个家庭主妇。

当然，也不可能告诉老师。

所以，好朋友成了不二人选。

只是我没想到，他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

“故弄玄虚！”他喝可乐的时候，把冰块儿一起吞进去，含糊地说。

和他聊天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性。

这张字条说不定是让我知道，妈妈有另一个真实身份，比如她才是那个特工什么的。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想法很可靠。

妈妈每天早上5点40分起床，晚上11点睡觉，总计睡眠时间刚好是6个小时40分钟。我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发现了妈妈的秘密，她还不知道。

可是“平等”“梦想”，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七封信一直没来，我也忙着学校的考试，暂时把调查工作放到一边。早上吃妈妈做的饭，是一种苦刑。

“不吃。”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多的两个字，附带着摆脸色和不耐烦。

学校请了一个专家来跟我们分享梦想，同桌挤眉弄眼地看着我，早知道就不告诉他我的梦想。

“有谁愿意分享梦想吗？”

我一看到同桌迫不及待地上台，心里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我要分享的是我的同桌的梦想。”他一开口，所有人就都盯着我，我只能假装镇定地看着台上。然后他说：“他想当一个羽毛球场比赛时，在场边坐着捡球的人。”一阵哄堂大笑，我就知道。

那个专家说：“每个人都有梦想，能够知道别人的梦想，并且鼓励他的梦想很好。”他笑着说的，还拍了拍我的同桌，好像他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然后我突然想到，也许妈妈也有梦想。

这想法很奇怪。在我心里，她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都不记得了。她有梦想吗？她的梦想是什么呢？这些问题纠缠了我很久，以至于同桌一直以为我在生他的气，还慷慨地请我吃了一餐。

那天回家后，第七封信突然出现。

四

第七封信里只有一个字：你。

“你”是指我？

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我怎么了？

“哎呀！跟你说了，衣服别乱丢！”妈妈一边收拾一边不停地唠叨，我坐在沙发上玩游戏。

“少看手机！”手机又被拿走，我一把拿回手机，“嘭”地关上房门。

我现在情愿相信，这七封信是要告诉妈妈尊重我。

然后第八封信来了，里面只有两个字：尊重。

几乎为了得到尊重，我那几天天天和妈妈吵架。从要不要吃早饭，到下午可不可以玩手机游戏，到乱丢的衣服可不可以晚点收，再到什么时候做作业，做多长时间作业，要不要告诉妈妈学校里发生什么事，我几乎是逮到机会就和妈妈顶个嘴。

“这题你做错了。”同桌一说完，我就大吼一声：“闭嘴！”他吃惊地看着我，我也很吃惊，一脸懊恼。

“对不起。”我嘟哝着，然后不自觉地想，妈妈需要道歉，为她对我做的一切不尊重的行为道歉！

爸爸从来不吭声，他私下安慰过妈妈，我看到过。

哼！他们是一伙的，我早就知道。

这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五

“5点40。”第八封信里突然出现好多字，“这是最后一封信，串起之前所有的信，多想想不同的可能。”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躺在床上，把八封信全部摊到床上。

“6.4小时，5点40，11点，妈妈，平等，梦想，你。”还有，“尊重”！

时间一秒秒过去，这些字我都认识，可是我连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又突然醒来的时候，我一下子看到另外一个不同的可能。

妈妈每天晚上11点睡觉，早上5点40起床。她和我一样平等，也有梦想，我应该尊重她。

这想法让我一下子醒过来。

这讨厌的想法！我讨厌这想法里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好吧！好吧！好吧！

我不情愿地对着窗外，对着空气，对着不知名的地方说了三个“好吧”，然后觉得大脑突然松了下来。

现在，我怀疑这几封信是妈妈或者爸爸故意写给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教育我！我真讨厌这词，不过他们成功了。

现在我知道了。

我可以吃早饭。

我可以不乱丢衣服。

我可以试着不吵架。

我可以考虑手机使用时间。

我可以尊重他们。

也许，还会有第九封信……

这么想着，我睡着了。

有妖怪的房子

我确定，我住的房子里有妖怪。那妖怪的味道和房子的味道一样，又老又旧。

“小孩子，别胡说！”妈妈一把捂住我的嘴，这让我更觉得，我住的房子里有妖怪，妈妈怕他听到我说的话。

整栋楼里住了七十五户人家，每户人家我都认识。我决定把这个妖怪找出来。

为什么妖怪要住在我住的房子里呢？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他怕水，比如下雨。就像我们不会住在外面的树上，因为下雨我们会淋湿。如果他不怕水的话，他就会住在我们家对面的那几棵树上，像那里住着的乌鸦一家。

我花了半天工夫，说服了三十个小孩子，他们都感觉到了妖怪。

“怪不得，楼梯总是嘎吱嘎吱的，他一定藏在地下室里！”一个说。

“怪不得，我晚上总尿床！我做梦的时候，他一定吓唬过我。”另一个说。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每个人说的时候，其他人都点头。

我的计划就是：每个人回家，往家里地板的每一个角落，衣柜里、碗橱里，洒点儿水。

“一洒水，妖怪一定会露出原形！”我高兴地说。

我被打了屁股。

我是说，我们的计划前面挺好的，每个人回家都洒了水，有的水还顺着楼梯流到了外面。可是，没等妖怪现身，大人们就忙着把水吸干。我挡住妈妈不让她这么做，她把我推到一边。等到地板都干了，三十个小孩告诉他们的爸妈，是我要他们这么做的。

我的屁股被妈妈打得跟裂开了似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我觉得这妖怪挺厉害，他一定偷听到了我的计划。还好被打的是屁股，不是脑袋，我还可以想办法引妖怪出来。

妖怪喜欢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

后来我想，说不定他喜欢玩捉迷藏。如果他不喜欢捉迷藏，他一定早就出来了。这样的话，我一定不能主动找他，等到他忍不住要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能抓到他了。这个，我很有经验。我乖乖地上学、放学，一直等着妖怪忍不住出来的那天。

那天还没来，我先听到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我们的房子要拆掉，我们必须要搬家了。

“什么时候拆？”我着急地问爸爸。

“快了！”爸爸唉声叹气的。

“有多快？”我转到爸爸面前，仰头问。

“再过一个星期！”爸爸嘀咕着，“七十五户人家，说拆房子就拆房子，说让搬家就得搬家，唉！”

这么快！我的妖怪还没出现呢！

我现在希望妖怪快点儿出现，他一定还不知道房子要被拆掉的消息。

楼下的同仁堂药店，卖饼的铺子，全都开始打行李包了，楼里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我看得着急得不得了。这么多人，妖怪怎么敢出来呢？

我跑上三楼，三楼有一段儿小楼梯通往楼顶的阁楼，平时那里的门都锁着。可是，现在房子都要拆了，谁还管那道门啊！我有了一个主意。

我爬进阁楼的时候，月亮从外面照进来，阁楼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又好像能看清。

“我知道你在这儿。”我等到眼睛适应了才说话。我仔细想过，我们没有地下室，七十五户人家又都住着人，妖怪不可能住在这些地方。如果我是妖怪，我就住在阁楼里，看得远，又没人打扰。

“我的房子要拆了，我们会搬到两条街以外的那栋大楼里，楼顶上没有阁楼的那栋大楼，红色的那栋大楼。你有地方去吗？”我说完了，等了一会儿，可是我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我想和你做朋友，现在你看到我的样子了。等我搬过去了，你来找我好吗？”我一边说，一边想，那里好像有几百户人家，如果妖怪一间一间找过去，找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已经老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白高兴了一场，这句话是妈妈说的，她看起来又着急又生气。

唉，她要是晚点儿出来就好了。我都能感觉到，妖怪已经被我说动了。

房子拆了的时候，我远远地看着。

不知道妖怪逃出来没有。还有，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到我。

作者简介：

陈帅，生于中国北方，成长于南方，目前定居新加坡。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少年大世界》《儿童时代》等期刊杂志发表过作品。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周庄杯儿童短篇小说比赛一等奖、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银葵花奖、大白鲸原创图画书金鲸奖等奖项。出版图书《有一只怪物叫……》《蓝宝石号上的七天》等。

责任编辑：老  白

二审编辑：王  芳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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