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文学
黄 海[海 南]：情书首献教师节
1.幼儿园老师们
太阳趴在滑梯上打盹，王老师的手指沾满水彩，她画一朵云，云就飘到我们额头。小胖同学说云是棉花糖，王老师笑出两个酒窝，酒窝里藏着昨天打翻的颜料罐。我们踮脚去舔空气，甜味从小白板缝里渗出来。
张老师把橡皮泥捏成恐龙，恐龙在窗台晒太阳。李小明同学戳它尾巴，恐龙翻身压住他的大拇指。全班笑得像爆米花，张老师的手掌变成急救站，创可贴印着卡通兔子。那天午睡，小明梦见兔子骑着恐龙啃胡萝卜。
操场东边，有棵歪脖子槐树，刘老师教我们观察蚂蚁。蚂蚁搬着饼干屑过家家，陈小雨同学说，它们是黑色小火车。刘老师捡片树叶当船票，我们挤进树荫码头。风一吹，槐花落进衣领，痒痒的像蜗牛在爬。
午餐时间总有同学打翻牛奶，周老师兜里永远有掏不尽的手帕。手帕角绣着向日葵，擦过桌子又擦小花同学的辫子。牛奶渍在地板画地图，周老师蹲下来找宝藏，小雷同学指着她发卡喊，老师头上停着蝴蝶。
午睡室的小床，像面包片，赵老师轻轻关门。窗帘缝漏进的光在跳房子，我看到七就装睡。赵老师的手指拂过被角，她袖口有肥皂泡的味道。小美同学在隔壁床偷吃饼干，碎渣掉进枕头，变成星星。
下雨天，我们变成蘑菇，金老师撑伞送我们出校门。水坑里倒映着彩虹袜，她皮鞋踩出噗嗤噗嗤的歌。小虎同学故意踩最大水花，金老师的裙摆溅满音符。第二天她感冒了，说话带着蜂蜜水的气泡音。
自然角养着蚕宝宝，马老师摘下桑叶擦露珠。蚕啃叶子的沙沙声里，小毛同学问它们怎么不换睡衣。马老师把蚕茧举到灯下，光立刻变得毛茸茸。后来茧破了，空壳躺在铅笔盒里当月亮船。
元旦晚会，园里挂满皱纹纸，郑老师教我们剪灯笼。剪刀咬住红纸打喷嚏，小胖的作品像被狗啃过。郑老师把它贴到正中央，说这是最胖的福字。夜里灯笼影子爬上墙，变成会跳舞的胖企鹅。
秋千荡太高时，钱老师会紧张的要命，她攥着绳子像牵风筝线。风把刘海吹成蒲公英，我们尖叫着，抓树梢的麻雀。钱老师唱起儿歌，秋千节奏立刻变乖。她手腕上的银铃铛，至今还在我耳朵里叮当响。
沙坑里埋着海盗船，孟老师帮我们挖隧道。塑料铲撬出半截粉笔，孟老师把它变成隧道灯。放学后，保安爷爷填平沙坑，第二天，我们发现灯跑到天上去了。孟老师眨眨眼，说那是月亮值夜班的工资。
合唱比赛前嗓子集体罢工，黄老师端来胖大海茶。茶杯飘出热气球，载走我们咳嗽声。小美把歌词忘在厕所，黄老师用口型帮她作弊。舞台灯光扑下来时，我们看见她后颈的汗珠在排队形。
春游大巴吐出三十个叽喳，吴老师点名册卷成喇叭。小北的香蕉皮滑到过道，吴老师弯腰捡时发梢沾了柳絮。公园长椅上分面包，她掰开的草莓酱笑出声。我们追着蒲公英跑远，回头看见她鞋带正和青草打架。
积木城堡总在午休时倒塌，许老师蹲下来当水泥小虎的坦克撞歪柱子，许老师变成吊车司机。她托着下巴学起重机呜呜叫，我们愣住三秒笑趴在地板。那天建的城堡特别稳，因为地基打了太多喷嚏。
冬至包饺子，馅料不断逃跑，薛老师围裙沾满面粉追。胡萝卜丁从指缝跳窗台，韭菜末在她刘海荡秋千。小胖把面团捏成班主任，薛老师戳它肚子说少个酒窝。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我们看见饺子在蒸笼里翻跟头。
毕业那天，杨老师发糖果，糖纸折成小船放水池。三十只小船碰碰屁股，顺着水流拐过滑梯脚。杨老师的眼睛也湿漉漉，我们数不清是露珠还是糖粒。有船只卡在排水孔，她蹲下来的姿势，和当年系鞋带一模一样。
写不下去了，眼泪酸酸的，酸坏了我的眼睛，太想我的这些幼儿园老师们了。
2.小学语文老师
粉笔灰在阳光里跳舞，陈老师的手腕一转，黑板上就开出田字格的花。我趴在课桌上描红，铅笔芯断成两截，她弯腰时，辫梢扫过我的作业本，橡皮擦的碎屑惊飞起来。教室后排有人偷笑，陈老师用指节敲敲我的桌子，声音像啄木鸟在找虫子。
周二早读课永远闹哄哄，陈老师把古诗编成拍手游戏。我们跺脚背床前明月光，她停下来说，张大明踩了李小雨的影子。窗外梧桐叶沙沙接话，风把书页翻到《静夜思》那一课，粉笔盒里躺着半截月亮。
作文本第三行总被钢笔戳破，陈老师用红笔圈出我写歪的鸟字。她说翅膀要张开才飞得远，我偷偷在空白处画了只胖鸽子。第二天发作业时，鸽子旁边多了片红墨水染的云。
大扫除时，我负责擦玻璃，陈老师扶住椅子说，别踮脚。抹布划过窗框的瞬间，我看见她映在玻璃上的脸，被水痕拉成奇怪的波浪。她转过身问，我像不像课文里的鲤鱼，我笑得差点摔下来，泡沫水溅到她黑皮鞋上变成星星。
自然课抓来的蚂蚱，逃进讲台，陈老师掀开教案本时，它跳上她的刘海。全班憋笑憋得发抖，她捏住蚂蚱后腿说这是草上飞，然后轻轻放进我摊开的手掌。那天放学，蚂蚱蹲在我铅笔盒里吃橡皮屑，像在啃缩小的馒头。
期中考试前我发烧，返校时陈老师把笔记塞进我书包。纸页边角画着奇怪的符号，她说是“重点密码”，后来发现全是简笔画——冒火的火山是易错题，打伞的小人是多音字。我同桌以为我们在传密信，陈老师眨眨眼说这是特工特供。
她批改作业时爱咬钢笔帽，蓝色墨渍沾在虎口像块胎记。有次我交上去的造句写“老师的手在下雨”，她愣了三秒，把红墨水换成荧光笔，在我的句子上画了道彩虹。
运动会开幕式要举班牌，陈老师教我写毛笔字。墨汁滴在宣纸上变成蝌蚪，她突然抓住我手腕说横要像扁担。我胳膊抖得像触电，她笑得毛笔尖炸开毛，最后班牌上的字是她握着我的手写的，阳光晒干墨迹时，我觉得那些笔画在出汗。
课间操偷懒被逮到，陈老师罚我模仿课文里的小木偶。我在讲台上扭脖子时，她突然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变成真正的木头人。后来照片贴在教室后墙，我的耳朵红得像被开水烫过。
图书角掉出《西游记》画册，陈老师用透明胶补好撕破的页面。我指着唐僧说像她念课文时的样子，她学猪八戒拱鼻子，胶带卷咕噜噜滚到地上，缠住路过校长的裤脚。
冬至那天，她带电磁炉来煮汤圆，教室弥漫着芝麻馅的雾。我盛汤时勺子碰响搪瓷碗，陈老师说“像敲木鱼”，第二天早读全班都在用铅笔敲桌沿，校长黑着脸出现在后门时，她立刻领我们背《悯农》，仿佛刚才在超度米粒。
毕业汇演，我演课本剧里的叛徒，陈老师给我粘两撇胡子。胶水未干时我挠脸，胡子粘住手指像被螃蟹夹住。她在幕布后面憋笑憋出眼泪，灯光亮起时，我发现她用手帕给我擦汗，薄荷味混着粉底香，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老师也会化妆。
最后一次班会，发纪念册时，陈老师让我们写同学录。我翻到她留言那页，只有三个字——“飞吧鸟”，墨迹有点晕开，像是钢笔打了个喷嚏。我抬头时她正在擦黑板，背影瘦得像个省略号。
暑假回校取落下的水彩笔，看见陈老师抱着新教材上楼梯。她喊我名字的尾音扬起来，像课文里没读完的感叹句。走廊尽头的光淹没了她的轮廓，我数不清她白头发是不是比粉笔灰多。
十年后，母校拆迁，我在旧货摊买到当年的生字本。陈老师的红笔迹褪成淡粉色，“注意结构”四个字趴在田字格外，像她当年弯腰指点我握笔时，垂下来的那缕头发。
现在我的女儿也在描红，她说老师的手会变魔术。我翻开她课本找陈老师的名字，却只看见一片梧桐叶书签——叶脉的纹路，和当年黑板上的田字格一模一样。
其实，陈老师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她时刻知道我想什么，她叫我飞吧鸟的同时，我写作的笔名就是眼镜鸟呢。
写不下去了，眼泪甜甜的，甜坏了我的眼睛，太想我的语文老师陈老师了。
3.小学数学老师
粉笔在黑板上敲出哒哒声，林老师的手指关节突出，像圆规的支点。她画等边三角形时，我偷偷把量角器转成电风扇。粉笔灰落在她发梢结成霜，她连身都懒得转，说，谁在开小差，我的橡皮滚到讲台边，被她皮鞋尖轻轻踢回来，像罚点球被守门员扑住。
开学第一课学认识钟表，林老师举起硬纸板做的时针分针。王小胖同学说，现在是零食时间，她就把指针拧到三点半，全班欢呼时，她眨眨眼说这是错误答案。我的电子表，在桌肚里偷偷报时，被她没收后，变成课堂教具，下课时还给我，表带沾满粉笔灰，像撒了糖霜。
林老师批改作业用三种颜色笔，红叉蓝圈绿勾。我的竖式总歪成贪吃蛇，她在我本子上画了条笔直的铁路。第二天交作业时，我在铁路旁加了辆冒烟的火车，她皱眉说蒸汽该画成平行四边形。
乘法口诀表比赛那天，林老师把秒表挂在我脖子上当裁判。张小雨同学背到七七四十九就卡了壳，我数秒的手指跟着发抖。林老师哼起《童年》的调子，张小雨顺着旋律喊出五十六，全班笑趴时秒表还在嘀嗒走，像列不肯到站的火车。
我总把应用题里的鸡兔同笼改成奥特曼打小怪兽，林老师用红笔批注“腿数不对”。发作业时她让我上讲台画示意图，我画的怪兽脚蹼太大挤爆笼子，她叹气说这该用面积公式计算。
下雨天体育课改室内，林老师带来一盒积木教体积。我搭的火箭塔比王小胖高两层，她拿尺子量的时候，天花板漏雨浇塌了我的建筑。水珠顺着她塑料尺流成分数线，她在记分册上给我画了颗星星，说这是防水设计加分。
春游在大同里水库数鱼，林老师让我们估算鱼群数量。我往水里扔面包屑制造鱼浪，她掏出手机录像说，这是动态样本。视频定格时，我们发现第十三条鱼，她指着倒影说，第十四条在你眼睛里。
午休时，我拿圆规在课桌上刻太阳，林老师巡查时，指甲划过我的犯罪现场。我以为要挨骂，她却借走圆规在黑板上画标准圆，放学时，我发现课桌上的刻痕，被涂改液填平，变成月亮。
期末考试我漏做背面整页题，林老师扣完分又用铅笔写“可惜”。补考时她坐我旁边织毛衣，毛线团滚到我脚边，我捡起来发现缠着张纸条——第六题单位是厘米不是米。
毕业前全班凑钱送她保温杯，杯身印着“最可爱数学老师”。她捧着杯子说容积该让我们计算，突然有女生哭起来，她拧开杯盖递过去说，眼泪密度比水大。
初中返校看她，教室装上了电子白板。她点开课件时，手写公式被识别成乱码，我举手说第七行应该是π不是n。她笑着切换回粉笔模式，袖口落下的灰像旧时光的雪。
去年路过秀峰校门，新建的篮球场压碎了我们当年的跳房子格。保安说林老师退休了，我蹲下来用树枝画辅助线，蚂蚁沿着我画的射线，爬向校门口那棵凤凰木。
现在我的数学卷子，不再画奥特曼，但遇到鸡兔同笼题，还是会愣神。草稿纸角落，常冒出个歪扭的圆，像那年课桌上，没擦干净的涂改液月亮。
写不下去了，眼泪涨涨的，快涨坏了我的眼睛，太想我的数学老师林老师了。
黄海，2008年出生，蒙古族，海口中学高二实验班学生。海南作协会员, 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华语诗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有500余篇（首）诗文发表在《扬子江》《绿风》《天涯》《天津文学》《西湖》《海燕》《文艺报》等几十种报刊杂志，入选《中国散文诗选》等数十个选本。出版小说《银河》、小学绘本教辅《学会分享》、诗歌集《黄海诗四百》。获梁斌小说奖、鲁藜诗歌奖等80多个奖项。
责任编辑：曼 娘
二审编辑：王 芳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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