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哒哒”的近了,一路带着翻飞的水花,身后是一剪雪白的燕尾。渔船缓缓地停下来,一网网的鱼虾运送至岸上。刚出水的鱼虾,不一会便被分装进色泽不一的塑料大盆,沿着老街渐次摆开——家常的鲫鱼、鳊鱼,鲜美的鳜鱼、草虾,无论身价,都在盆里扑腾着、跳跃着,空气里有尚未蒸发的河水气。
鱼摊边,是老阿婆一早从地里收上来的菜蔬。油亮的上海青,是与自家腌制的猪腿肉一起烹煮咸肉菜饭的绝配;嫩黄的带着泥土的冬笋,是一锅地道的腌笃鲜的灵魂;以及尚带露水的韭菜,深浅不一的番茄,开着花的黄瓜,都被一双双勤劳的手整齐排列着,成为老街清早的一抹朝气。
初夏的小龙虾,六月的小毛蟹,是小孩子最喜爱的水产玩具。
我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拈着龙虾的长须,拎在半空,平日虽蛮横霸道,此刻却只能在空中恨恨地舞着大钳,看那对豆大的眼珠几乎快瞪了出来,心里好不得意。可大钳子的威慑力毕竟还在,得意洋洋的同时,还得小心的提防着。夏日的老街,有大雨前的蜻蜓,有屋檐下的燕子,有从井水里捞出的冰凉的西瓜,以及安徒生的童话……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为乡民们理发的,因此他有一双灵巧的手,能用一张纸叠出许许多多的花样来:猴子、青蛙、飞机、纸船……而我手笨又偷懒,只愿叠纸船。叠了一篮子的船,学着书里或电视里的情节,跑到河岸边,像模像样地将纸船一只只送进河里。
一天之中最热闹的还属黄昏。小学堂响了放学铃声,校门口先是仨仨俩俩地跑出几个,不一会就挤挤攘攘地涌出大片的少年来。校门口的小贩摊前一下热火了,堆满了一张张兴奋的小脸蛋。在童年的各种滋味里,海棠糕是我的记忆里最纯粹的甜。三轮车上摆开一排黑乎乎的煤炉,炉上架着大圆铁盘,每块圆盘上有数个圆形的凹槽,形成梅花图形,做海棠糕的大伯熟练地将面糊舀进圆槽,在面糊中加入豆沙。我们就直了脖子,干瞪着眼,焦急等待着。
渐渐地,糕香混着煤炉的味道,一齐钻进鼻尖,钻到舌头,钻进空辘辘的胃里。揭开铁板的一刹,满盘的白胖娃娃,惹人眼馋。这还没完,白糯的糕被倒置于另一块沾了糖的铁板上,继续烘烤。糕沾着糖,空气里仿佛凝结着甜味儿。淋了糖的梅花盘亦有了神色,隐约借着边缘处看到它从淡金到焦黄,由焦黄又到深红。终于,海棠糕好了,小馋虫们顾不得烫,接过就往嘴里送。焦糖的粘,糕身的软,豆沙的绵,齐齐地拥抱着唇齿与味蕾。可我们哪里懂得细细地品,狼吞虎咽的,一个海棠糕便落了肚。
生在南国水乡的孩子,最是忘不了太湖恩情。细雨霏霏,湖面一片苍茫。只懂得快乐与不快乐的孩子,也悄然无声地生出一种惆怅来。可这惆怅究竟不会太久,天晴时,西太湖边大片的芦苇荡在风里飞扬,只有一种寥落与清洁。“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生出走的勇气,大抵是藏在这样一种故土的基因密码里。可以细腻、温婉,也可以孑然、无畏。
(作者系上海大学文学院创意写作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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