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河面很宽,河畔的柳树又粗又高,有一条木桥连着村外,桥下泊着一条小船,随着河水一波波地摇。
三旦经常带着我们去河里游泳,他的水性好,除了狗刨还会仰泳,他最厉害的绝招是扎猛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居然能从水下摸出一条大鲤鱼来。
三旦说,他的本事是祖传的,祖上好像做过水泊梁山的水军头领,谁知道呢,但他爸年轻时确实当过海军,因为救一个落水的女孩子,还立过三等功。后来,那个女孩就成了三旦的娘。
我学着三旦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扎进水里,却顶了一鼻子淤泥出来,小伙伴们笑得肚皮都瘪下去了。
三旦笑嘻嘻地把鱼塞我的怀里:“小泥鳅,拿回去给你爸喝两盅吧。”
我的脸胀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将鲤鱼扔进水里:“三旦,你敢偷队里的鱼,看我不去告我爸的!”
三旦一听要告我爸,吓得脸都白了:“羊,我是跟你打进步呢。”
“少来这套,叫我小泥鳅,是何居心?”我义正词严地逼问。
三旦终于老实巴交地低下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羊,我错了。”
其实,他喊我小泥鳅,分明是指桑骂槐,因为村里人都说我爸滑得像泥鳅,别瞧他们背地里七嘴八舌有能耐,却是没人敢当面说的。在这一亩三分地,得罪了村长,还想好过么?
还有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他们,横在桥下的那条船上,埋伏着执勤的民兵。用我爸的话说,要时刻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想从这里能把公家的鱼偷回家?简直是白日做梦。
我看三旦认错态度比较好,决定原谅他了。
“犯错误不怕,敢于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学嘛。”我学着大人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
眼看着村里炊烟升烟,我们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回家后没多久,三旦家就出事了,她娘投河了。
原来,三旦爸下工后,悄悄潜到河里,摸了两尾鲫瓜子,正往裤腿里塞鱼呢,就被船上执勤的民兵抓了个现行。
我爸说,吃过晚饭,在大场院开批斗会。
三旦娘觉得没脸见人了,一咬牙跳了河。幸好被人及时发现,才没出人命。
三旦娘披头散发地坐在岸上,捶胸顿足地哭嚎:“我是没脸活人了,咱哪怕是饿死,也不能偷集体的东西呀,啊呀呀,我是没脸活人了……”
由于发生了投河事件,原定的批斗会临时取消。
我们一家人正吃饭,一个熟悉的影子从我家窗前闪过。
我追出来,果然是三旦。
你想干嘛?
砸你家玻璃。
为啥?
还不是你爸在桥下安排人值勤,才把我爸逮着的?我妹饿得没有奶吃,我爸才去偷鱼的……
三旦说着说着,呜呜哭起来。
你吃了么?
我家没啥吃的。
我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窝头递给他。
三旦扔了手里的砖头,狼吞虎咽地嚼起窝头。
“真是个狼崽子,慢点儿吃。”我啐他一口,双眼不由得一片朦胧。
四十年后,已是远大集团公司董事长的三旦坐着像船一样漂浮的房车,横在我家门前,进门就嚷着要吃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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