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月儿[大　庆]：黑子

天色已黑了下来，良子决定开始行动。

他避开班长董大发的注意，摸进伙房，从笼屉里将剩下的馒头一个个掏出来，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

下午的时候，队长说这个月钻井进尺上了五千米，创了高指标，让炊事班明天组织人杀了黑子，犒劳一下全队。

良子听说去找队长，说：“黑子不能杀，大家想吃肉，我出钱去买。”

队长哈哈笑了，说：“说你像个孩子，还真是个孩子！”

良子的确像孩子。十八、九的样子，皮肤白皙，扎一下仿佛会出水似的。他到井队第一次上钻台，一个大活人被大吊钳悠来荡去，惹得大家戏笑不止。队长见状，便改派他去伙房做饭，先养两年身板。在井队，做饭可是好活，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呢。

队长的话良子无可辩驳。再说下去，更像长不大的孩子了。

良子理解队长。现在就是有钱，上哪儿去买？几天前他们搬到这个地方打井，离最近的村屯也有二三十里。后勤半月才送一次粮菜，肉又是定量的，就半拉猪肉，全队四十多号人三四顿就造没了。

绝不能让队里杀了黑子，不能!

良子还清晰地记得几个月前那场突如奇来的暴风雪。荒野本来都冒绿了，一夜之间便银装素裹。那一夜，井上的人冻麻了，驻地里的人缩在被窝里连早饭都不出来吃。准备中午饭，董大发心血来潮，做什么面片汤。队上八百年不做一回，这次突然换了口味，加上大家眼睛都饿绿了，于是伙房里左一锅右一锅，钻工们前一碗后一碗。三大锅面片汤吃得一干二净，还有一帮钻工堵在窗口叮叮当当敲饭盆。这情景连董大发都傻了眼，一屁股坐在锅台上发呆。

“去，到库房拿挂面。”董大发说。

良子气也不打一处来。三十多斤的面，和好后一块块地擀，整个一上午都没动地方，别说腰酸背痛，棉靴里的脚都冻得无知觉了。而董大发只管烧火做汤。

“咋，我这班长还支使不动你啦? ”董大发撂下脸。

良子推开门，一团飞雪涌了进来。良子顶着寒风踩着积雪摸到库房，刚要开锁，突然一声嚎叫，没等他醒过神，一只黑影窜了过来，撞在他身上，他一个趔趄坐在雪地上。那黑影并没停住，绕着库房又转了两圈，撒腿跑出井队，消失在雪夜里。他认出那黑影是黑子。

良子来到房头一看，小白已倒雪地里，脖子上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燋糊的洞里往外淌着血。脖子下探出一根钢丝绳套。一阵刺刺啦啦的声响引起他的注意，他抬头见两条电线悠荡在空中，不时刮碰着房檐，闪出一道道弧光。

良子不由一激灵，他明白了是小黑救了他。不然他和小白一个下场。

黑子和小白是他和董大发在农村集上买回的两头小仔猪。

那天下午，良子顺着黑子的脚印在荒野上寻找，四处呼唤着黑子、黑子。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给寻找黑子带来了困难。黑子的脚印时而消失，良子需到积雪厚的地方去搜寻黑子的脚印，断定去向。直到晚饭的时候才从一片苇塘中寻到了黑子。

回到驻地，良子听到板房里传出欢声笑语。原来，那天下午，小白在董大发的手上变成一盘盘红烧肉、排骨炖粉条。

那天晚上，良子一口饭没吃，躲在简陋的猪棚，搂住全身还在瑟瑟发抖的黑子，两行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良子牵着黑子，向荒野深处走去。他要到二十多里外的那个村子，给黑子找一户善良人家。只要对方不杀黑子，让它自然老去，并埋葬它，他每月寄给那家一笔生活费。同时，他再从村里买回一头猪，给队里庆功。

良子和黑子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黑子一哼哼，他就往它嘴里塞个馒头。自打那场暴风雪后，他与黑子几乎朝夕相处。井队搬迁，他首先想到的是黑子，怕它受惊吓。在城区打井，周围没可吃的野草，有时食堂剩饭不多，他把自己的饭省下一半。他常给黑子洗澡，那毛色被打理得黑油油亮光光。

良子喜欢在野外打井，黑子更喜欢，一有闲暇就到野甸子里撒欢，到泡子里戏水。想要出去撒欢，黑子的小尾巴就先打成了逗号，脚前脚后拱他的鞋跟儿，拱两下，扬扬头，拱三下，看看他。只要良子嘴里发出一声：走！黑子就乐颠颠地向前冲。良子还发现黑子会游泳，这让他大为惊异，自己都不敢涉进过腰的深水，而黑子竟然像小船一样，昂着脑袋在他眼前游来游去，良子很想知道黑子四蹄是怎样打水的，肯定像钻台上的转盘一样忙活。

头顶上响起雷声，随后大雨滂沱。黑子不安地哼哼起来，良子也感到了恐惧。举目四周，漆黑一片，雨幕遮去了一切。井架子上的灯火早已消失，他只能靠感觉判别方向。脚下越来越棉软。走着走着，不知是树茅还是枯草绊住了的脚，他一个趔趄栽了下去。待他爬起的时候，脚下竟没有硬地。他越挣扎越站不起身，泥水漫过他的腿漫过他的腰。他意识到自己陷进泥潭。

黑子的嚎叫使他意识到黑子也掉进泥潭。他伸手摸到黑子的肚子，奋力上托，黑子爬了上去，脱离了危险。这时泥水已经漫到胸囗。黑子不停地朝他嚎叫，几道雷电闪过，他看到黑子几次试探着要向他冲过来……

一大早，董大发发现猪棚里的黑子不见了。他找了队长。队长张罗人四处寻找，仍不见踪影。正焦急，人们看到黑子打北边跑回来，几个人合围过去，怎知黑子浑身是泥水，嚎叫着钻出人墙，向来的方向奔去……

作者简介：

左月儿，本名隋福成，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中短篇小说集《我的雅鲁河》。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青年报》《北方文学》《地火》等报刊。

（责任编辑：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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