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卉[山　东]：让你听见阳光

下午4点钟，叶晓书从少年宫结束小提琴课，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她拎着小提琴琴盒坐上公共汽车，经过六站，在花园西路下车。走进路边的一个胡同，胡同深处有一个杂院，里面有八九户人家。

叶晓书走到范晓宁家门前站住，轻轻敲门：“有人吗？”

屋子里传来范晓宁的回答声：“谁啊？”

叶晓书说：“是我，叶晓书。”

房门开了，盲童范晓宁探出头来：“是你啊，有事吗？”

叶晓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原来，放暑假的时候，学校团委在初中二年级同学中征集少年志愿者帮助残疾同学，叶晓书应征入选，她结对帮助的对象是特教学校盲童范晓宁。可不知为什么，范晓宁对此很抵触，不愿接受叶晓书的帮助。叶晓书今天练完琴，特意到他家来看看。

听到范晓宁问话，叶晓书说：“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想来看看你。”

范晓宁歪了一下头，说：“有什么好看的啊，觉得我是个瞎子，有点可怜是不是？”

叶晓书急忙辩白：“绝对不是，想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助做的事情……”

范晓宁说：“我挺好，用不着帮忙。你走吧。”

叶晓书了解他家的情况，忙说：“你行动不方便，妈妈又有病，有事情我愿意帮忙的。”

这时，屋子里传来范晓宁妈妈的咳嗽声，接着他妈妈说：“晓宁，能不能请人帮忙把米放到锅里，还没做饭呢！”听到妈妈的话，范晓宁一时难住了，不知道张嘴请叶晓书帮助好，还是不张嘴好，有点尴尬。只好说：“我妈也是残疾人……”

叶晓书说：“我知道，我帮你做饭吧。”

范晓宁让开身子，让叶晓书走进屋子。

屋里很凌乱，屋子的角落有一个轮椅。范晓宁妈妈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看到叶晓书进来，笑了笑打招呼：“你是？”

叶晓书把小提琴琴盒放下，说：“我是晓宁的朋友，我叫叶晓书。”

范晓宁妈妈说：“没听晓宁说起啊。”

叶晓书说：“我们是刚交的朋友，团市委开展一项活动让我们牵手的。”

“好好。”范晓宁妈妈连声说。

叶晓书走进厨房，把大米放到盆里淘洗干净，放进电饭锅，倒进水，按下煮饭键。范晓宁用手摸摸电饭锅，说：“谢谢你帮忙，你可以走了。”

范晓宁心想，他眼睛看不到东西，心里一定挺自卑的。我要和他好好谈谈，做真正的朋友。想到这里，她问叶晓书：“你平常喜欢听的声音是什么？”范晓宁想了想：“我喜欢大海的声音，我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样。”

叶晓书说：“可惜大海的声音我学不上来，给你演奏一首大海的曲子行不行？”

范晓宁本来有点心烦，想让范晓宁早点走。但他真的想听听大海的声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

叶晓书拉着范晓宁的手走进房间，从小提琴琴盒里拿出小提琴，演奏小提

琴曲《海的浪漫》。当悠扬的小提琴曲响起的时候，范晓宁全神贯注倾听着。

他在脑海里想象这大海的景象，想象着汹涌的海浪，想象着海鸥翱翔……想着想着，自己有点陶醉了……

回到家里，吃完晚饭，写完作业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叶晓书告诉奶奶和妈妈，自己要用卫生间录音，让她们不要使用卫生间，不要打扰自己。奶奶很奇怪：“在卫生间里录音，你录的的是什么啊？”

“是作业，奶奶，你不懂。”说完，她拿着毛毯和被子走进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叶晓书把透气窗用毯子堵上，然后把被子蒙在卫生间的门上，做成一个简单的录音间，不让外面的声音传进来，然后，她打开从好朋友高云红那里借来的录音机，在卫生间里朗读录音。

叶晓书朗读的是散文《友爱》。

“友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真诚的友爱，一心只为着对方，他可以付出所有，只要对方幸福。真诚的友爱是以无私的给予为基准，他没有欲望的牵制，所以在友爱中无我无欲。友爱中没有控制，友爱中是对方充分的自由。他只是小心地为对方准备伞，好在对方遭遇酷烈的炎热或逢到雨季时为对方撑一把伞。他只是认真地为对方准备火炉，好在对方遭遇寒冷或遇到冬天时为对方做火红的温暖。他把自己做成良药，好在对方被季节的冰霜划伤时为对方疗伤。他更会时刻准备欢笑，把快乐浸满对方心灵的园地……”

叶晓书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认真地朗读。汗水不小心流进了眼睛里，火辣辣的，视力模糊了，看不清书上的字。她不得不停下来。本以为朗读录音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没想到会这么难，只好从头再来……

这天，在少年宫上完小提琴课，刚走出教室门，叶晓书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是范晓宁的班主任方老师。

“方老师，您好！”叶晓书忙打招呼。

方老师笑着说：“我找你有事情。”

“什么事啊，您说吧。”叶晓书和方老师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方老师说：“你给范晓宁做的《友爱》录音，我到他家家访的时候听了，非常好。”

“我应该做的。”叶晓书说，“还要陆续给他录制一些文学作品，他可以慢慢听。”

“我找你就是商量这件事情。”方老师看看叶晓书，“能不能动员更多的同学一起为盲童录制朗读节目？”

叶晓书想了想，说：“现在放暑假，怕一时凑不齐。”

“能找到多少是多少吧，你们先到我们学校来体验一下盲童的学习生活，这样你们录制节目的时候感受更深。要想办法让更多的盲童分享你们的朗读。”

叶晓书答应去找更多的同学参与朗读录制，和方老师在少年宫外面的马路边分手。

三天后，叶晓书找到了七八个同学一起到特教学校体验盲童生活。方老师介绍，盲童是特殊学生，每个班有八名学生。

盲童一年读书量少得可怜，与普通学校的孩子阅读量没法相比。普通学生阅读快的一天就可以读一本书。盲校的孩子不行，五六年级和初中的孩子，一年能读两本书就很不错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看不见，还因为少儿图书盲文版太少，只能是老师来读。

每周只有一节阅读观赏课，一个钟头的时间，一个月四节课，一个学期能读完一本书就不错了，听朗读对盲童来说，是重要的阅读补充。

方老师说：“很多明眼人都不珍惜自己读书的机会，不知道盲人是多么羡慕你们啊！盲童读书少，除了课余阅读时间有限，盲童面临的更大问题是现有盲文出版物太少了，满足不了需求。盲文图书太贵，很多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的盲童也买不起，希望你们能给他们打开阅读的另外一扇窗！”

同学们互相看看，异口同声说：“我们一定把朗读录音做好。”方老师又带着他们去教室，实地感受盲童上课。

临时找来了五个盲童上课，叶晓书和同学们坐在教室后面观摩。

方老师走上讲台，先来段开场白：“同学们，今天把你们找来是要和一些大哥哥大姐姐座谈交流，没有座谈交流前，我们先上一堂语文课，请他们看看你们的学习和阅读情况。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是唐诗《悯农》，作者李绅，我先读一遍。”五个盲童认真听方老师讲课，生怕漏掉方老师讲的内容。

方老师自己朗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然后，方老师领读，盲童跟方老师一起朗读。集体朗读之后，方老师自己读，让盲童在点字打印机上用盲文拼音打出来。

每个盲童面前有一台盲文点字打印机，他们一边听方老师朗读一边在点字打印机上打盲文。

盲文打字机与普通打字机不同，盲文打字机打出的是盲文拼音字符，在盲文纸上是以凸起的圆点呈现的。

盲文或称点字、凸字，是专为盲人设计、靠触觉感知的文字。

透过点字板、点字机、点字打印机等在纸张上制作出不同组合的凸点而组成，每一个方块的点字是由六点组成。

书写规则是按照汉字拼音来“书写”，盲文“书写”次序特殊，是反写正读。也就是从右向左写，这样才能读的时候保证从左向右读，‘书写’时要从纸的背面扎一些点，然后从正面来摸读这些点（盲文）来读。所谓的读盲文，是靠手指触摸凸起的圆点（盲文）来进行的。

盲童从盲文点字打印机上取下打印好的盲文纸，将其正面铺到书桌上，用手触摸盲文开始朗读这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叶晓书和几个同学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被感动了，有的女生禁不住流下眼泪，此前，他们不知道盲童学习这样艰难。

上完盲文课，叶晓书和同学们生和五个盲童进行交流。

叶晓书问：“你们喜欢听什么内容的朗读？”

有的盲童说喜欢唐诗，喜欢配上音乐，有的盲童说喜欢听故事，还有童话。一个盲童说：“我喜欢小头爸爸和大头儿子。一听到说他们的故事，我就能想象爸爸的小脑袋和儿子大大的头。”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

叶晓书问范晓宁：”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朗读？”

范晓宁说：“我喜欢大海，喜欢关于大海的朗读。”叶晓书提议大家从手机里搜索《海燕》，一起朗读。

同学们在自己的手机里搜索找到《海燕》，然后排好队伍，拿起手机为盲童朗诵，叶晓书拿起小提琴伴奏。在小提琴激昂的乐曲里，同学们激情飞扬：“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盲童认真听着朗读，仿佛看到了浩瀚的大海，看到了澎湃的浪潮，看到了高高飞翔的海燕……

朗读到高潮处，盲童禁不住鼓掌……

看到盲童这样高兴，叶晓书别提多高兴了，作为少年志愿者，她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太有意义了。心里忽然想，这样面对面朗读听到的盲童毕竟是少数，方老师说得对，应该想办法想更多的盲童分享朗读。

怎么才能做到呢？脑子走神了，小提琴曲子跑调了……

结束与盲童的座谈，叶晓书来到高友红家。直截了当说：“和你商量件事。”

高友红问：“什么事啊？”

“我参加少年志愿者活动结对帮助一个盲童。”叶晓书说。

高友红知道这项活动，只是自己暑假活动安排满满的，没参加，但帮助盲童这项活动从心眼里支持。叶晓书先给她介绍情况，我国大约有1700万盲人，中国盲文出版社是我国唯一出版盲文书刊、有声读物的专业出版社。每年出版450余种、20余万册盲文图书。

平摊到1700多万盲人身上，每位盲人占有量只有0.01。解决盲童读书的思路之一，就是大力发展有声读物，不但便捷，技术条件也不高。

叶晓书的想法是，把朗读做成音频节目播放给盲童听。盲人只要有随身听，就可以随时随地听音频朗读，等于给他们念书了。

高友红的妈妈在广播电台工作，叶晓书想请高友红妈妈做艺术指导，指导同学们朗读录音。这就是她找高友红想商量的事情……

对于叶晓书要做的事情，高友红妈妈非常支持。很快就为叶晓书找到一个专业录音工作室的录音棚，工作室的周主任答应免费为他们的朗读录音。

当他听叶晓书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被感动了：“我也愿意当这个公益活动的志愿者，和你们一起帮助盲童。”

“周叔叔，我们需要大人的帮助。真不好意思，已经给您添麻烦了。”周主任说：“不麻烦，我愿意帮你们，也愿意参加你们的活动。很有意义啊！你想过没有，录制好的节目在什么平台上播放，怎么样让更多的盲童知道？如何动员更多的人宣传你们的公益活动，怎么吸引更多的志愿者参加……”

听完这些话，叶晓书和高友红面面相觑。这些事情她们都没想，只想着录制音频节目后，一对一送给盲童听。经周主任这样说，觉得这样做面对的盲童是太少了，达不到朗读推广的目的。

她俩请周主任帮助想办法，周主任出了一个主意：为盲人设一个公益网站，所有志愿者做的音频节目都可以上传这个网站，提供给盲人欣赏。

他马上给朋友打电话，把叶晓书介绍过去，这个朋友是专门做网站的……

一星期以后，叶晓书召集参加助盲活动的同学们开会，叶晓书高兴地告诉同学们：“我们录制的30篇音频朗读很受盲童欢迎，效果很好，大家要继续努力。我们的助盲活动得到大人们的支持，周主任帮助我们联系了网络公司，答应帮助我们成立一个‘让你听见阳光’网站，把我们录制的节目放到网站上，让更多的盲人听到我们的节目。”

话音未落，同学们热烈鼓掌。叶晓书接着提出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建助盲网站，仅有几十篇音频节目是不行的，必须扩大规模，要有更多的音频节目上线才行。

同学们为难了，觉得没力量录制那么多的音频节目。“光靠我们十几个人肯定不行，要动员更多的人参加这项活动。”叶晓书说出自己的计划……

星期天，叶晓书和同学们在公园里举办助盲朗读公益活动，大红横幅上写

着：“帮助盲童，请你朗读”。

高友红和两个盲童演奏二胡，吸引了许多观众。志愿者身上披着 “帮助盲童，请你朗读”的绶带，把一张张的活动登记表发给大家，请大家一起参与助盲朗读活动。

范晓宁和一个盲童在用盲笔在盲文纸上“写”盲文，周围有很多人围观他们“写”盲文，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盲童“写字”。

有人问范晓宁：“学盲文是不是很难啊？”

范晓宁扬起脸，说：“对明眼人可能很难，对盲人不是很难。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学习时就非常用心，一年到两年会全部掌握盲文拼写，学习最快的几个月就可以用盲文拼写了。盲文拼音与汉语拼音有些不同，只有双拼没有全拼。盲文一般不标声调，是靠上下文来判断所要表明的意思。”

围观的人之前不知道盲文里有这么多学问，想不到有这么多的知识。

范晓宁说：“懂一点盲文也好啊，人民币上的盲文数字可以帮助鉴别假币啊。”他的话引起大家的笑声。

一位阿姨问：“你现在写是是什么？”

“我写一首诗歌。”范晓宁很认真地说。

叶晓书插嘴：“你怎么想起写诗歌呢？”

范晓宁笑了：“听了你们的朗读，觉得太好了。我也想做朗读者，让更多的人听到我们盲童的声音，知道我们和你们一样，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热爱热爱大自然……”

叶晓书情不自禁地说：“你好好‘写’，我们帮你把朗读节目做好！”

旁边的阿姨提议，让范晓宁把他写的诗歌朗读给大家听听，得到一片热烈响应。范晓宁还有点不好意思，叶晓书鼓励他：“大声朗读出来！”

范晓宁站起来，他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可是，他的心里感到了周围的人在注视着他，在关心他。禁不住想起叶晓书开始来帮助自己的时候，内心很抵触，很不情愿，害怕别人看不起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因为身边的这些哥哥姐姐，是真心帮助自己的，是真心让自己快乐起来的。

范晓宁稍稍让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一下，然后高声朗读。    

有一种友谊叫关心，

它自远方来，

它自身边来，

它自网络来，

它自不知道的角落来，

带着温暖和温馨。

这种友谊发自真诚的帮助，

让盲童有了一双眼睛。

这种友谊发自无私的关爱，

让盲童心的原野盛开了花朵……

不知不觉，范晓宁的眼睛湿润了。

叶晓书被感动了，禁不住热泪盈眶。

她只是一个少年志愿者，她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了一个盲童，她只是想动员更多的人伸出温暖的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她得到了回报，助盲公益网站让更多的盲人“听到阳光”……

耳边响起热烈的掌声……

作者简介：徐明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电影家协会会员。在《台港文学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啄木鸟》等发表文学作品多篇，作品入选《2018中国年度微型小说》等多种选本。《老壶》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微广播剧征文一等奖（录制播出）；微电影《莆田铜匠》获福建省微电影好作品奖，电影剧本《养猪姑娘》《难逃惩罚》获浙江电影“凤凰奖”二、三等奖（两届）、电影剧本《青藤》获14届广州大学生电影节优秀电影剧本奖；《谜底》获26届“东丽杯”梁斌小说奖；《真诚忏悔》获第六届台湾新月文学奖。

（责任编辑：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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