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止一次对朋友们提起我的母亲。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身边到处都有母亲的味道。
小时候我在母亲的身边,最喜欢闻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时候母亲一天天、一年年,匆匆擦抹在脸上的化妆品只是几角钱一袋的雪花膏,可在我闻来却是那么芬芳。我在童年里充满了疑问:妈妈为什么这么香味十足呢?我也曾淘气地把雪花膏涂抹在手上、脸上,怎么一会儿味道就没有了呢?
年轻的母亲梳着两根黑油油的大辫子,白皙的瓜子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微笑,眼睛里的笑意就如同一汪春水般清澈。一件灰色对襟布衫已经洗得发白了,藏蓝色的涤卡裤子,黑色的绒布鞋,都是那么的合体,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年轻的母亲没有一刻闲暇,她的身影在灶间、在庭院、在田间……总是脚步轻轻,来去匆匆。在她忙碌的身影后,还有随风飘来的淡淡的香味,宛如些许馨香的花瓣在风中飘落,缓缓地飘、轻轻地落。而母亲一旦坐下来,我就会像一只猫咪似的赶紧蹭过去,紧挨着她蹲下,拿起小木棍在土地上画着所谓的花啊、小鸭子啊什么的,或者是胡乱地画着圈圈。即使坐下来,母亲的手里也没忘了打上几片棉花片,或者拿起一双没纳完的鞋底。她的眼里是做不完的活计,很少用目光注视我。而我偎在她的身旁,却是那么悠闲,或眯着眼睛看大朵的白云飘来飘去,或瞪大眼睛数着夜空里的星星……闻着母亲的味道,我是那么无忧无虑。直到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月亮已经爬上了房顶。母亲拍拍我,轻叹一声“小脏猫”,然后便停下手里的活,把我揽过去,抱着我走进屋里,只留下那淡淡的味道在庭院里萦绕,弥散在一地的白月光里。
母亲整日为家操劳。那些刚出生的小鸡小鸭,昂着脖颈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母亲就得给它们送水送米,才能换得片刻安宁。然后她又急急忙忙地到菜园里侍弄那些青菜:拔草、浇水……这时候,徐徐的微风就会把她身上的味道一拨一拨地吹落下来。风停了,母亲的味道悄然地贴附在小院的角角落落里,被阳光烘晒着。
渐渐地,我似乎变得比母亲还要忙。忙着那写不完的功课、看不完的图画书,忙着吃饭、睡觉,忙着和同学们畅所欲言、嬉戏、游玩,忙着长高……有时即使坐在庭院里,我也会装模作样地沉浸在书本里。我有了自己的世界。母亲依然在为琐事忙碌着,她的身影在灶间、在庭院、在田间,还有我们兄妹几个的吃喝拉撒睡都需要她操心,使得她的脚步也变得沉重了。我的鼻子也变得迟钝起来,母亲原有的淡淡的香味愈发的稀薄。偶尔的,母亲挨着我坐在一条凳子上,我闻到的却是母亲身上柴草燃烧的味道,夹杂着葱花味、炒菜的酱油味……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着旁边动了动,眼睛依旧在书本上游弋。母亲侧头看看我,搓搓手,慢慢起身走开了。
多年以后,我已能够自己在异地他乡打拼生活,其间要隔很久才回一次家,而在每个想家的时刻,我翕动的鼻翼里,似乎又闻到了母亲的味道,正从庭院里飘出来,飘过山山水水,越过沟沟壑壑停留在我身边。我常凝眸远望,让自己的目光无限地延伸、延伸。于是我的视线里又出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母亲正坐在门前的矮凳上,身边围拢着那些已经羽翼丰满的小鸡小鸭,它们仍旧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菜园里绿意葱茏,灿烂的阳光从树叶里透过来,照着母亲头上的白发,闪着银光……
每次当我回到家,拥抱母亲温暖的身体时,母亲的味道就完全笼罩了我。这时,一切都安静下来。母亲开始不停地在屋子和庭院里奔忙,蹒跚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挂满笑容。霎时,浓郁的母亲的味道,笼罩了小院,笼罩了村庄,也笼罩了我仰起脸追随着她的目光…….
深夜,母亲挨着我睡下,她的味道也从我的周围渐渐升起来,在我的天空慢慢铺染着。
(原载《少年文艺》2011.12)
作者简介:孙立燕,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新作文》《农村孩子报》等报刊并入选各类文集。散文《那一片淡淡的粉红》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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