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急,院门、葡萄树和木窗如出征的战鼓嘭嘭擂响。黑云压在天边,垒起一座宏伟的城池,呈现越来越高的势头。太阳早已自觉地湮没,现在是下午三点,天黑得却像半夜三更,伸手不见五指。
风沙走石,山雨欲来。
妈妈蹲在庭院中央给猫喂食,母猫刚产了崽儿,奶子饱胀地耷拉到地,兴许担心大风伤害了崽儿们,每吃两口就一步三回头地回窝里瞧两眼。妈妈的手像凉棚一样搭在眉骨上,一会儿看着庭院里东倒西歪的小草,一会儿望着天边越来越黑的云层,喃喃自语,“今晚,这庙会恐怕开不成……”
“开不成也得去!”即刻,爸爸的声音利箭一般从屋内射出来,“我给队里开会了,今晚七点,所有队员准时在鸽城门口集合。天要下雨,就让它下!只要有一个人逛庙会,鼓就得敲起来,号就得吹起来,高跷就得踩起来。莫忘了,今晚除了咱们,舫乡也出了高跷队,面对面打擂,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要是输了,咱们千年跷乡的面子往哪儿放?祖宗们都在天上看着呢!”
一提起“祖宗”,周围环绕的一股股冷风仿佛变成钻进耳朵的一声声叹息,我浑身蓦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爸爸就是这脾气,平日大事小情得过且过。可是一提起高跷,他视若生命的高跷,浑身血液一股涌到头顶,他立刻变得慷慨激昂、豪情万丈。身为高跷队队长,他为高跷队制定了详实的发展计划,每个成员训练时他都高标准严要求,对自己更是毫不留情,身子骨早不比年轻时候了,为了掌握三连翻,毫不留情地“咣咣”往地上摔,眉头都不皱。爸爸叫艾奇,高跷队的成员都叫他艾石头,寓意像石头一样冷硬残酷。一开始在背后叫,不慎被爸爸听见,他反而不气不恼、眉开眼笑。爸爸比自己的名字更喜欢这外号,他就想当一块连骨头都邦邦硬的石头。
爸爸出任队长,也在情理之中。爷爷是跷乡有名的“高跷大王”,三连翻又是爸爸的“独一门”。无论性格还是技术都是队长的不二人选。爸爸在队员们面前说一不二,誓将跷乡高跷队的表演带上国际舞台。
天知道,不知何时,与我们仅一河之隔的舫乡也组建一支高跷队,队员有自家的,也有从外乡招募的,技术不容小觑。逢节遇庆,哪儿有庆典便迎难而上,搭起草台班子与我们打擂台。
这支从天而降的队伍更激发了爸爸的斗志,他告诫队员们,哪怕刮风下雨,只要有一个观众,也要将表演一丝不苟地完成。让观众们明白,谁是王谁是寇。
今晚在鸽城举办的庙会是农忙前最后一次表演,庆祝今年粮食丰收,绝对意义非凡。多日以前爸爸便摩拳擦掌,在场上和队员们训练了一天,回家之后光着膀子在庭院里翻转腾跃。我这放暑假的闲人成了爸爸的助手,好几次因为我的保护他才没摔倒。
两年以前,我忤逆爸爸的愿望,想通过学习走出跷乡,而不是在跷乡当一辈子高跷手,因此寒了他的心。好几次酒后他通红着眼睛骂我“不孝子”,清醒时甩给我的脸色也像臭鸡蛋。两年来我第一次见他脸上见到笑意,有次吃饭他主动往我碗里蕺了一块肉片,将我感动得泪眼婆娑。
一滴汗珠摔成八瓣,经常累得连饭都吃不下,连命都豁出去地训练,势必将表演完成得十全十美。所以,大风大雨算什么,舫乡高跷队的威胁算什么!只要不下刀子,有一个人观看,跷乡高跷队就必须以最完美的姿态亮相鸽城庙会。
一起蓄势待发,谁料,今天晌午,爸爸接到了一通电话。
爸爸的态度有些焦躁,我已经听得胆战心惊。
“怎么,缺人手?不是,队长!我已经请假啦!晚上有比看大门更要紧的事,您再宽限半天,明天上午我起个大早,一准在考试前赶到!”
“这是校领导的命令,全体队员今晚六点必须集合,不得延误!二选一吧,工作重要还是爱好重要,你自己定夺!”老电话的隔音效果很弱,那端的声音一字不落。话筒中传来“嘟嘟”的忙音,爸爸狠狠摔了话筒。
从午饭开始,爸爸的脸色就像乌青的铁块。我猜,比起被逼放弃表演,更令爸爸恼火的是,伟大的高跷事业被队长称为“爱好”。
说来讽刺,爸爸虽然身为高跷队最高领导人,他顶头还有领导,校保安队队长。高跷队只有在节庆被邀请表演时才有收入,为了养家糊口,爸爸不得已在我们高中当了一个小保安。本来暑假是保安赋闲的时间,偏偏有一个什么教师资格考试借用学校当考点,不得已,爸爸必须今晚赶回去布置考点。
爸爸的臭鸡蛋脸整整维持了一个下午,黑云压城时,妈妈边喂猫粮边担忧今晚庙会能否按时举办。爸爸已经打包好行李,沉重地走出屋门,被风裹挟的残叶绕着他的脚打转。母猫“嘶”地长叫,躲过爸爸无眼的大脚。
我颇为费力地为爸爸打开月亮门,在朦朦胧胧的风沙中,高响和高叔叔正顶着大风向我家努力地跋涉。
爸爸和身为副队长的高叔叔拍拍彼此的膀子,传递着男人间默契不言的眼神。
我最好的朋友高响凑到我身边,捧起大猫,像老鼠一般嘈嘈切切,“庙会就要开始了,好期待啊!”
“我也是我也是!“我兴奋地直跺脚,一个劲儿抚摸母猫毛茸茸的脑袋。它再也忍受不了,嘶嘶叫着从我们身边逃走。
已经有了雨意,幸好只是毛毛细雨。爸爸拎着行李,跟随高跷队和观看表演的我们沿蜿蜒山路前行。天色依然昏暗,领头的队员擎着火把。队员们有的合伙抬着沉重的乐器,有的合力扛着长长的高跷。山路尽头便是一条窄窄的柏油马路,爸爸需要在路边乘坐最后一班长途汽车进城。
大队人马在路边陪伴爸爸等车,天边闷雷滚滚、闪电肆虐,气氛如暴雨来袭前的空气一样压抑。好久之后,爸爸终于上车,隔着窗户对我们挥手,神情期期艾艾。高叔叔将双手扩成喇叭大喊:“放心吧队长,今晚我一定带领咱们队打败舫乡高跷队。”
爸爸伸出一只大拇哥,一抹隐约的笑意,被绝尘而去的汽车带走,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我们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进,气氛终于热络起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悄声对高响说:“高叔叔似乎信心十足呢。”
“那是当然。”高响骄傲地扬起黝黑的圆脸,“半个暑假爸爸都在排练,特别辛苦,他说,输给谁也不能输给肪乡高跷队。”
“你呢,今晚上场吗?”我笑着眨了眨眼睛。
“我还差火候,半跷还算灵活,整跷不稳。其实我挺有天赋,就是缺乏训练。我想退学当专职高跷手,你知道,我的成绩念了也是浪费时间。。”
高响跟我同级不同班,考试排名几乎跟年级人数持平。以成绩论高低的学校,很少见我们这种分数为两个极端的朋友组合。我俩从小在林立的高跷中穿梭,我爸爸和高叔叔一正一副威风凛凛地统领高跷队,我们自然热乎。两年前当我拒绝当高跷手时,高响顺利继承高爸爸的衣钵。每逢假期,场上也有他踩着半跷的身影。高响曾经满不在乎地对我说:“反正以我的学习成绩没可能考出去,小艾,你就尽情飞吧,飞累了回家,我表演踩高跷为你解乏。”
我认定高响是一辈子的朋友,就像爸爸和高叔叔那样牢不可破。
今晚高叔叔将顶替爸爸的位置,头回挑大梁,我祈祷一切顺利,为了他自己,也为了高跷队的荣誉。
灯火通明的鸽城终于近在眼前!
鸽城大门左侧,有五六米高巨幅宣传画,一灰一白两只并肩的家鸽,睥睨来往的人流。经年雨水冲洗、烈阳暴晒,斑驳得不成样子。近十年前,家鸽风靡一时,鸽城作为全县最大的家鸽交易市场,自然火爆。随着饲养家鸽日渐式微,鸽城也变得门庭冷落,平日变身蔬菜批发市场,只有赶庙会时才能重现昔日辉煌。
因为陪伴爸爸等车,我们比预定时间迟到近一个小时。演员准备区域有一个工作人员,正火急火燎地指挥大家速速妆扮。我和高响被老些眼花缭乱的小玩意迷了魂。有甜滋滋的炸年糕、酸溜溜的糖葫芦,还有小时候一心一意收集的张贴画。我俩凑了凑寒酸的零花钱,一人买了一只糖画,嘬得山响。
雷声响彻天空,雨越来越有威力,顺着凉棚淌成一条条晶莹剔透的银线。糖画舔了一半,左侧传来轰隆的锣鼓声,表演开始啦!顾客还没小摊的数目多,一下子被热闹的音乐吸引到一起,倒也颇为可观。我兴奋地心脏砰砰直跳,拉着高响钻到人群最前头,尽管已经脱离凉棚保护,凉雨淋头而下,我们却毫不在意。
伴随着熙熙攘攘的起哄,猩红色的帷幕后钻出一个近三米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略施粉黛,身着粉色荷叶边裙,头发挽成高雅的髻。她身后,一众女子鱼贯而出。有的身形过于魁梧,缩在裙摆中显得过于滑稽,一看旧是男人假扮的。演员们全部脚踩高跷,为首女子故作摇晃,其他演员慌忙搀扶。
这根本不是我们队排演的剧目,高叔叔在哪儿?他可是台柱子!
高响忽然喃喃,“这是《贵妃醉酒》,表演的是舫乡的高跷队。演贵妃的我见过,卸了妆一点都不好看!”
我们一直对舫乡高跷队抱有仇意,不论台上的表演和鼓乐再热闹,我们一概坐视不理。观众们鼓掌喝彩,我们都冷漠地抱着臂膀。
终于,轮到我们队上场了。
鼓乐刚起,未见人影,开场便是“哎呀呀”的仰天长叫。一张炭黑的脸蹦跳而出,博得满堂喝彩。那是高叔叔饰演的包拯,好一出《铡美案》!
台上长影交错,一个漂亮的双翻,我们叫得喉咙都破了。
亮相结束,等待其他演员入场。
我忽然发现,在高叔叔长长的两条“腿”之间,什么东西忽然亮了一下。虽然光芒转瞬即逝,但大多数观众都看到那一星光芒。
光源来自地上,几乎是高叔叔身体的正下方,一只半米高的纸筒,烟花筒。
将在庙会结束后现场燃放的烟花,怎会惊现火星?
忽然之间,烟花筒发出闪电一般照亮现场的光芒,这是将要燃放的前奏,观众们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高叔叔无知无觉,正向台后张望。
“高叔叔!”“爸爸!”我和高响同时大喊。
帷幕被掀开的同时,“嘭!”“啪!”两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火星喷出十几米高。高叔叔整个人淹没在火星中,他吃惊地剧烈挣扎了一下,爆炸来得突然,身体失去平衡,一道长长的黑影猝然倒地。
在璀璨的烟花中,那声“嘭”的巨响,结结实实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说倒下就倒下,说骨折就骨折了!
乡亲们和庙会负责人轮流探视高叔叔,因为病房一次不能进入太多人。负责人登门时,我和妈妈自觉地来到医院走廊。负责人走后,高响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我要接替他给高叔叔倒洗脸的热水。“不用!”他不客气地喝了一声,将脸盆从我手里一把夺过。高叔叔和阿姨表情讪讪的,不知负责人究竟跟这家人谈了什么。
别扭的一夜,第二天,雨水仍在负隅顽抗。爸爸早早从学校赶回,满面倦容,头发湿漉漉的。直到爸爸出现在病房,高响附和着高叔叔,终于肯娓娓道来。原来,那负责人说,冤有头债有主,该为高叔叔负责的,不是庙会举办方,而是我们高跷队。具体到个人,就是我爸爸!
我惊诧地瞪着眼睛,爸爸凝神蹙眉,妈妈不断抚摸胸口,“传奇,我们待你不薄。你这样说话,简直血口喷人。昨晚表演时,你艾叔叔压根不在现场。你爸爸受伤,关他什么事!”
“负责人说啦!”高响吼得脖颈青筋暴起,“烟花是由计算机控制的,按照正常的表演设定,该在那个时段燃放。咱们去晚了,他们忘记调整时间,可是演出合同没有改变燃放时间的条款,于情于法,他们都没有错。况且,咱们为什么迟到,如果不是为了陪艾叔等车,咱们会迟到吗?退一万步讲,爸爸饰演的角色是顶替艾叔叔,所以该受伤的是艾叔,凭什么轮到我爸?”
高响大有撕破脸皮的架势,连护士姐姐都把头伸进病房告诫我们尽量轻声细语。
高响气喘吁吁,双眼通红,仿佛刚进行完万米长跑。一直缄口不语的高叔叔轻声细语道:“我觉得,负责人说得有道理、该负责的,确实不是他们……”
一股无名火攻上心头,我一拳擂在墙壁上,“岂有此理,简直谬论!谬论!”
高响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该有的赔偿和道歉,一个都不能少。”
“高响,你这样做,咱们多年的情份就毁了!”
“为了不值钱的情份,爸爸就该白白受伤?”
我们仇恨地望着对方,如果不是顾及身在医院和各自的爸妈,绝对能冲上去打个昏天暗地。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样厌恶多年老友。我自认为牢不可破的感情,原来根本不堪一击!”
“很好!很好!”我咬紧牙关,“爸妈,咱们走!赔偿和道歉,想都别想!”
高响疯狂地叫着:“这事儿,咱们没完!”
“当然,不会完。”我讥笑着,拉着爸妈快步走出病房。
直到走出医院大楼,蒙蒙细雨扑面,一阵凉风刮来,我深吸一口气,愤怒的心情终于稍微平平复。
“高响真是不像话,高叔叔和阿姨也是,居然任由他胡来。不过,这未必是坏事,我因此认清了这个人……”我兀自絮絮叨叨,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爸妈压根没跟在身边。
原来,他们早在离我老远的花坛停下,双双坐在花坛边。妈妈拍着爸爸的肩膀,爸爸懊恼地两手抱头,神情凄惶。
我快步跑向他们,蹲在爸爸前面,“爸爸,你别这样!高家无情,咱们何必折磨自己。既然他们不在意多年的友情,咱们又何必在意呢?”
“不是,不是……”爸爸嗫嚅着,“昨晚几个学生要闯进学校打篮球,根据记录必须封锁学校。他们要强翻墙进入,我拉住其中一个的脚腕,他却大叫一声从墙上掉下来。墙下是草地,摔得根本不重,他却虚张声势,惨叫得整个学校都能听见。今天早上那孩子的家长来讨说法,非说我暴力执法。那家人有些背景,校方想要息事宁人,打算对我进行降级处理……”
爸爸的声音非常轻,却如一根细针扎进我的耳朵。
眼前一阵晃动,不得已我只好也坐在花坛边。
我们一家三口在凄风苦雨中沉默地坐着。
爸爸说的“那孩子”,我有所耳闻。据说,他爸爸在县政府当官。据说,连校长都惧他三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们该怎么办呢?
暑假即将结束时,我们收到了高响的战书。
意料之中,这家伙绝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
爸爸从守卫校门的威武保安被贬为看管体育器械仓库的无聊库管员,因此郁郁寡欢半个夏天,始终没有参与训练,对高跷队也疏于管理。副队长高叔叔伤筋动骨,一直在家里休养。两位领导人大伤和气,一定很抵御在训练场碰面。高跷队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一个夏天没接到活动,队员们的心思早就不在踩高跷。倒是听说高响每日光着膀子训练得走火入魔,再摔打再磕碰也不喊疼,本来就不白皙的皮肤更被烈阳烤得焦黑。
其实,称那是“战书”也不甚准确,高响没有要伤我们辱我们的意思。那是一张从我家门缝底下塞进来的演算纸,歪七扭八的狗爬字一看就是高响的手笔。确切地说,他准备组织一场高跷赛跑比赛,成员是我爸爸和他,他代替高叔叔参赛,高跷队队员做见证者。倘若他输了,保证不再纠缠;倘若爸爸输了,拱手让出队长一职。
高响这是变着花样向我们讨“赔偿”。
爸爸将“战书”拍在桌子上,老桌一摇三晃。他满面通红,“高响想比赛?那我就会一会!三连翻是我的‘独一门’,还能怕了这臭小子?”
高响激发了爸爸久违的斗志,昔日豪情万丈的爸爸终于回来了,我高兴地想为他摇旗呐喊。
比赛那日,暑气已经消失。地点是大家经常活动的操场,椭圆形跑道布满尖锐的煤渣,操场中央的野草无人打理,野蛮生长,高处齐胸,踏进去蚊虫满天飞。为确保安全,赛跑在野草中进行。横近百米的野草区域,最快的是赢家。
除了高跷队队员,道听途说此事的乡亲们都来了。高跷队正队长和副队长的继承人赛跑,确实难得一见。在煤渣跑道上,挤挤挨挨的人群,犹如等待高跷大戏开场,个个摩拳擦掌,比运动员还兴奋。
我遥遥的看见了高叔叔,他腿打石膏,拄着双拐,在阿姨的搀扶下走入人群。他一定也用余光瞥见了我,可是我们都没跟彼此说话。
经过刻苦训练,高响确实取得长足进步。仿佛昨天他对我说只能控制半跷,今天便稳稳踩在长跷上。爸爸和他背向观众,高跷长如云端,一高一矮两道剪影,如古代的战士一般威武霸气。
哨声吹响,两道影子迈开“长腿”向终点跑去。年轻人和小孩子脚踏野草一齐奔跑。二人拼尽全力,并驾齐驱,满世界都是尘土和乱糟糟的蚊虫。这样下去恐怕要举行加时赛,突然,稍矮的剪影一条高跷打歪,高响如鱼雷般坠向草地。
不到十米的距离,爸爸发动冲刺,顺利到达终点。
人群一拥而上,将高响扶起,他的脸色极其吓人,一个劲儿喃喃:“杂草下面藏着洞……”
可惜,规矩已经制定,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高响揉着受伤的脚踝,狠狠地剜了我们一眼,和他妈妈一起搀着高叔叔离开。
爸爸满头大汗,我和妈妈帮他卸下高跷,坐在草地上,清风夹着草香在周围环绕。
奇怪,明明赢了比赛,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爸爸举目望向远方,“朋友反目,自家人打自家人,他是输了,可我也没赢啊!”
一开学,我们和高响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尴尬。
暑假我可以躲在家里,他可以流连训练场,彼此避而不见。上学后可没这条件,我坐在教室第三排,他坐在倒数第二排,我一扭头就能看见他。他的宿舍在我的隔壁,有时我们会在同一水槽洗刷,也有时我在这个隔间上大号,他就在旁边隔间吹着口哨小解、
从前我们形影不离,现在却形同陌路,每个同学都对我们的变化很好奇。
变化更大的是高响,他的成绩吊车尾,除了体育课积极活跃,其他学科一路呼噜噜睡过来。可是,现在爸爸把守体育器械仓库,为避免尴尬,高响只好放弃钟爱的羽球、乒乓球等球类运动。体育课上,大家挥拍不止,汗如雨下,高响独自一人,利用自制的高跷练习奔跑、跳跃,尝试三连翻。他失败的次数远远多于成功的,“咚咚”山响令人胆战心惊。
大家都来问我,高响暑假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沉默寡言,一心向着枯燥的高跷?
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大概是不小心把这儿摔了吧!”
“噢!”同学们意味深长,尾音拉得老长。
很多次我都发现,爸爸站在仓库旁的小屋里,透过斑驳的窗户盯着那个蹒跚行走的小人儿,眉头紧锁,分外专注。
追随高响的竟逐渐出现,属他的同舍舍友对高跷抱有最大热情。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来自跷乡,却不知高跷能踩得如此出神入化。当高响终于顺利连贯翻腾,如同风火轮,女生们的眼都迷了。他靠在粗壮的柳树旁喘息,掌声铺天盖地,高响一愣,演员谢幕般挥手致意。
他的舍友们交换眼神,撇下球拍向树荫跑去。将高响团团围住,以手扇风,将自己的水递给他。
他们就在那时盯上高响。
从前高响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待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谈论漂亮女生,我帮助他一起完成作业。因为高跷,我造成的空缺很快由那些男生填补。
那些男生将折断的拖把杆、竹竿等锯成长度相同的一截截,用麻绳捆牢,制成底座稍粗,高度相同的高跷。经过高响的悉心指导,男生们很快掌握窍门。晚自习结束,大家回到宿舍楼,一窝蜂拥向水池和厕所,唯独他们四个,脚踩高跷,浩浩荡荡,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插进人群缝隙,飞快蹿到队伍最前头,占据有利形势,不需跟大家拥来挤去。
高响抱臂站在宿舍门边,眼中有种“望子成龙”的骄傲。在众人的啧啧赞叹中,笑意渐浓。
舍管大伯曾被四个飞奔的“大高个”吓得一愣一愣,看到小腿上绑的高跷才长舒一口气。校规再苛刻,也没有不许在走廊踩高跷的条规。更何况,那四人都是“混世魔王”,仅是高跷,没有搞得鸡飞狗跳,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一直冷眼旁观,高响真是糊涂,高跷诀窍不传给外乡人是不成文的规定。更何况,按照这四人的一贯作风,他们学习高跷绝不是出于内心的热爱。搞不好,他们会害了高响。
可是,我不会向高响透露丁点内心的想法。他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成绩吊车尾简直是必然。更何况,他心肠那么冷硬、不念旧情,我等着他出丑的那一天呢!
不可思议,高响与舍友的感情居然靠高跷维系起来了!
更难以置信地是,为了锻炼平衡性和速度,不知谁的点子,他们居然发明了一种游戏——“高跷篮球”。
顾名思义,踩着高跷打篮球。
虽然久经训练的高跷手才能如履平地,四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却小心翼翼、步履蹒跚地践行了。诚然,速度方面,他们比穿戴正常时慢了一大截;但是,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高度优势,不需跳跃就比篮筐还高,“刷刷刷”地扣篮,叫人眼花缭乱。正常的运动员不会加入这游戏,高度矮了,气势也少了。这五人独占球场一隅,在夕阳斜下的黄昏中,如同奔腾跳跃的巨塔,非常壮观。
我来找爸爸吃晚饭,他隔着玻璃眺望那五座巨塔,勺子悬在嘴边,双眼直勾勾。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
“高响亲自来借的篮球?”我假装漫不经心,把四喜丸子捣成碎末。
“他同学,”爸爸宽容地笑了笑,“那孩子倔得很。”
“死性不改!”我哼哼。
“倔有时候能成事,有时候能坏事。比如,他坚持不懈地教四个没有基础的小伙儿学会了高跷,而且踩得还不错。”
“您真觉得他们诚心诚意想学?我看,他们另有所图。”
“不论目的,至少现在,高响挺有领导风范。”
爸爸目不转睛地望着篮球场。四个男生都已力竭,气喘吁吁地靠着篮球架。高响仍生龙活虎,仿佛高跷上才是他的“平地”。一记精准扣杀,引得欢呼连连。四个男生望着“高人一等”的高响,如同仰视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一场秋雨一场寒,时间一打眼儿滑到了十月中旬。本以为五人篮球队会因凛冽的寒风放弃打球,谁想,他们出人意料地剪裁了五件表演服,尤其是裤子,长约一米八,严丝合缝地盖住高跷,使人和高跷融为一体,实打实五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在场上飞驰时,显得既魁梧又诡异。
器械仓库闭门的时间是下午六点,过了六点,爸爸会吆喝着学生们将器械还回来,并且不再借出机械。六点也是我来找爸爸吃饭的时间,自从高响组建了“高跷篮球队”,我只能和爸爸搭伙吃饭。
这天,下课铃响后,我如往常端着饭盒颠颠地跑向器械仓库;爸爸正站在操场边,挥动双臂,大声呼喊,场上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归巢倦鸟般向我们涌来。
蓦地,七八个高矮不一的身影从仓库后面的小树林钻出来,秋风卷来一股奇特的味道,他们刚刚在树林中吞云吐雾完毕。他们的衣服毫不端正,头发染得花里胡哨,还有一个耳垂缀着亮晶晶的耳钉。其中一个走到爸爸面前,“老师,别急着关门呀!我们手痒了,想打几把乒乓球,您等我们一会儿呗。”
爸爸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我立刻明白,这个吊儿郎当的,正是反咬被爸爸伤了脚踝,害得爸爸从保安贬为管理员的男生。
他家有权有势,一贯目无法纪。冤家路窄,两个月后,又来找爸爸的茬。
“六点关闭器械室是学校的规定,只要身在学校,就必须遵守规定。”爸爸目不斜视,指挥归还器械的学生走向仓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您同不同意,我们都要打。您可别硬挡,上次您伤了我的脚踝,这次您想伤哪儿?连管理员都不想做了,想当清洁工?”男生戏谑,他的同伴哄笑不止。
眼看爸爸受辱,我的脑袋一阵嗡鸣。“喂!”我不客气地大喊,“你们注意点,不要得寸进尺!”
“哎哟,老师,这回还带了帮手!”
几人脚步毫不滞缓,坚定走向仓库。归还器械的学生瞥见他们,无不远远绕开。没有别的办法,我和爸爸只能并肩挡住大门。
“老师,您看清楚,我们有八个人,您岁数不轻了,这小子似乎比我们小。想硬碰硬,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说话间,最凶悍的两三男生上前对我们推推搡搡。不让,坚决不能让!我抓牢爸爸的手腕,似乎挨了几拳。我的双脚如树根般生长在地面,这一次,不再是几把球拍的问题,而是关乎我们的底线和尊严!
眼看我和爸爸筑成的矮墙将被击垮,忽然想起天籁般的声音,遥远而熟悉,“干什么呢!住手!住手!”
五个巨塔般的身影从天而降,越过学生们,螃蟹一般张牙舞爪地向我们跑来。
我就知道,一个误会,根本不可能毁坏我们的情谊。
我们有帮手啦!真正的帮手!
愣神时,一记重拳直捣我的脸,天旋地转,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鼻子被家境殷实的男生擂出血,急火攻心,我正要奋起反击,高响的吼声如霹雳炸响,“你敢打我的朋友,活腻歪了!”
一米八的“长腿”披荆斩棘向男生的肚皮袭来。
那毕竟是高跷,底部尖细,重击一次,能要半条命。
果然,那男生像球一样溜溜滚出老远,挣扎半天才坐起,龇牙咧嘴捂着肚皮,“哎哟哟”干呕不停。
他的同伙想报仇,只见五个身高夸张的巨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仅腰线就高于他们的肩膀。飞扬跋扈的他们一下泄了气,喃喃着:“篮球队啥时候进了这么高的球员……”一个个缩头缩脑如乌龟。
他们慌慌张张将男生搀起,男生不甘心地挥舞拳头,高响佯装不经意地活动“长腿”,目光锋利如刀。
那伙人狼狈逃窜,我擦了一把流进嘴里的鼻血,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更红。
高响看了我们一眼,我和爸爸也望着他。
“谢谢你啊。”我们说。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乒乓拍被这些畜生弄脏了。”高响懒洋洋的。
“那也谢谢你。”我诚心实意地说,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无数朵小花。
那踢得日月无光的一脚很快让高响的大名风靡校园。被团伙欺负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多年来敢怒不敢言。可高响那一脚,轻一点不疼不痒,狠一点恐怕致命。不轻不重,却让团伙声名狼藉。
男生们肯定已知晓高响们的巨人身高拜高跷所赐,却一直没招惹他们。高响身上有一股狠劲,与高度无关,是一种气度。
高响多了很多崇拜者,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对他怯怯私语。
我对高响的印象虽改观许多,他却不怎么跟我说话。唯一起色,他会主动去体育器械室找爸爸借乒乓球拍了。
可是,高响没风光两天,上课的时候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带走。
那男生的爸爸在县城当官,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伤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高响的罪名是蓄意伤害。
可惜当时没有摄像监控,男生的同伙纷纷做伪证,男生家人竟从医院搞到伤残证明,可他明明两天后就活蹦乱跳地满校园寻找狩猎目标。
我和爸爸以及一众目击同学为证明是男生先挑衅而费劲口舌,一切努力都不如一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爸爸。
因为尚未成年,高响在少管所待了半个月。临行前,他通过同宿舍的兄弟,把那双可媲美利器的高跷储存在爸爸守护的器械室。
半个月后,高响冲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体育器械室,在爸爸的帮助下穿上高跷。二人全场默契一致,相顾无言。
高响迈着“一米八”的长腿,猎犬般满教学楼搜寻。所到之处,无不掌声雷动。
以嚣张男生为首的团伙早已听到风声,小短腿却根本跑不过长得吓人的大长腿。高响的胸膛一在窗边闪现,几人立刻烂成一滩尿泥。
高响的脑袋剃成秃瓢,青色头皮颇为扎眼;不知是高强度劳动所致,他变得瘦骨嶙峋。一双牛眼也进化成鹰眼,鼻孔朝着混子,如两只深不见底的黑洞。
想让别人真正怕你,就得会踩高跷啊!
高响高高抬起一只脚,那只高跷隔着窗户伸进教室,几乎顶在男生脸上。
说罢,他转身离开。
男生哆嗦着,他的同伙也哆嗦。男生打了一个激灵,捂着裤裆往男厕跑去。同学们这才看清,哈哈大笑,男生的臀部,竟印着一块地图般不规则的潮湿。
高响每天顶着锃光的脑袋出现在学校,其实很影响校容。校长亲自找他谈话,希望他能戴一顶帽子,即使上课也不用摘。
进少管所这件事儿闹得挺大。不少家长给学校打电话、寄信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少年犯同处一个教室。
空缺的半个月对高响的成绩影响很大,高中就是这样,落下一节课,衔接以后的内容便更加困难。高响的成绩每况日下,考试排名和年级人数持平。
我正思忖帮他补习功课,奋起直追。谁料,这天上晚自习时,我们几个班委和班主任被保安队长唤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明如白昼的白炽灯下,高响和他的舍友低头肃立,脚边横七竖八堆着十只高跷。
不一会儿,爸爸气喘吁吁赶到。不知他从哪儿得到消息,八成是从前的保安同事向他通风报信。
教导主任神情激愤地向我们讲述事情原委,五人逃了晚自习,趁着夜色溜到围栏边,想借助高跷一步跨过围栏。幸好保安队长听见奇异响动,通过监视器发现黑暗中鬼祟的身影,立刻督促保安行动,直接抓到现行。
主任激动得胸膛起伏不绝,“你们的班主任和班委都在这儿,告诉他们,你们打算做什么。”
“去网吧打游戏……”几个男生唯唯诺诺。
我早料到,他们练习高跷绝不是为了走正途。可惜,高响那么信任他们,却被当枪使。不知该谴责他们太狡猾,还是高响过于愚钝。
高响没有认罪,甚至没有张嘴。他偷偷瞥了我一眼,眼睛亮晶晶。
我忽然想到,高响压根不会打游戏。他已经有“蓄意伤害”的前科,怎能冒险做根本不会的事情呢?
如果档案再被记一笔,高响会被开除呀!
爸爸也急了,“主任,事情不是这个样子。您听我说,我是跷乡高跷队的队长,这几个孩子是按照我的要求训练,为元旦表演做准备。他们都是好孩子,怎么会翻墙上网呢?您要怪就怪我吧,大不了我不再看守仓库,做清洁工也一样。”
主任抬手打断爸爸,“他们已经承认,您现在想帮忙翻供,恐怕晚了。”
“你们四个,记大过一次,必须严惩,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主任严厉地瞪着他们,“高响,你情况特殊。你已被记过一次,按照校规,理应开除。这次对你网开一面,你自己选择,是主动退学还是在全校面前念检讨。”
时间瞬间停止,空气躁得难耐。等待真是熬人,高响那样的硬骨头,真担心他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好久好久,他终于慢慢地、轻轻地说:“我愿意作检讨。”
我们长舒一口气,爸爸欣喜地摸着他的后脑勺,“不错,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高响望着我们,波澜不惊地说:“谢谢你们。”
谢我们?谢在何处?我和爸爸都摸不着头脑,路是你自己选的呀,高响!
周一的升旗仪式,最后一项是“国旗下讲话”,由高响顶替上场。
每个班级都在窃窃私语,高响的大名无人不知晓。那几个被高响教训过的男生躁动不堪,大概他们梦想着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
高响旁若无人地走上台,话筒被摆弄地吱吱叫,全校鸦雀无声。
他面向我们,神情平和,脱稿说道:“大家好,我叫高响。很多人都知道,我很会踩高跷,就像你们擅长读书。我相信,条条道路通罗马,哪怕不在学校念书,我也一样能抵达灿烂的明天。从今天、从此刻起,我将为上天赐予的珍宝拼尽全力。我也相信,我会比你们更早到达胜利的终点。因为,瞧我,我会飞啊!“
不顾老师的阻拦和学生的赞叹,高响绷紧肌肉,脚下发力,一个漂亮的空翻,从台上平稳落到地面。
“再见啦,我的学生时代!”高响将双手扩成喇叭,大声呐喊。
我诧异地瞪着眼睛,继而与大家一齐卖力地鼓掌。
我终于明白那晚高响为什么与舍友试图翻出围栏,为什么同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检讨,为什么感谢我和爸爸。
我把手都拍红了,高响的舍友把喉咙都喊破了。
高响终于实现了观看庙会那晚许下的诺言,他要去追求梦想、追随自由了。
在数千人面前,高响完成了学生身份的惊艳谢幕,开始了高跷手身份的隆重亮相。
放寒假那天,正赶上大寒。我乘坐好久的长途汽车,提着大包小包,双手通红皲裂,脸颊也冻得硬邦邦。但是胸膛却暖烘烘的,这回期末考,我取得前所未有的好名次。尽管妈妈高兴地为我张罗吃吃喝喝,爸爸却显得平平淡淡,他的心啊,全在高响那儿呢!
这是高响成为职业高跷手的第三个月,由于训练刻苦、表现突出,被队员们私下评为“队长”候选人。
元宵节近在眼前,队员们为新一次庙会跃跃欲试,每日顶着寒风在场上翻腾跳跃,好不热闹。
日头稍暖,高响这小子又闲不住,一定要再举办一次高桥赛跑,成员依然是他和爸爸,赛场和规则不变,我们作为亲属必须到场。
非常晴朗的一天,我和妈妈站在一起,腿伤痊愈的高叔叔和阿姨站在一起,不同的是,我们的距离近了,相互点头示意。我们身后,是乌泱泱一众瞧热闹的乡亲。
哨声响起,高响和爸爸迈开“长腿”,踩着残雪,向遥远的终点奋力奔跑。所有年轻人和小孩都一起跑着,满世界都是热闹的喊叫。
此刻,高叔叔忽然凑过来,轻声问我:“你猜,这次他们谁会赢?”
“不重要。”我微笑着,“朋友之间,没有输赢之分。只要为同一个目标共同努力,我们,都是赢家。”
高叔叔点点头:“有了高响,你爸爸不会担心跷乡后继无人啦。你尽管好好读书,你有你的成长方式,高响有他的。只要能长成大树,就是好苗子。”
我奋力拍手,大声叫好。
在湛蓝的天空下,两道逆风飞奔的影子,凝聚成永恒的两个光点。
恍惚中,如同年幼的我和高响,在林立的高跷中穿梭,用稚嫩的童声呐喊着,跑向一支支高跷共同指引的方向。
作者简介:
王天宁,中国当代90后儿童文学代表作家之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从13岁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特立独行的教授》《天冷就回家》《送你一颗启明星》《寂静的告别》《三千星》等,系列小说“小怪物合唱团”“神奇校园”“奇迹少年”等,中短篇小说集《十五岁下落不明》《河间的哭声》等四十多部作品。曾获泰山文艺奖、上海好童书奖、冰心儿童文学大奖、连续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奖项、桂冠童书奖等奖项。作品被翻译成阿拉伯文、波斯文,在海外出版。
编辑:隋 荣
复审:王 芳
终审:王 如
点击量:2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