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秀玲[黑龙江]：好孩子和爷爷

五岁的小军越来越喜欢爷爷了。只要爷爷在家，他就跟屁虫一样黏在爷爷屁股后边，嬉笑打闹。因为只有爷爷在家的时候，家里的门才会经常被敲响，打开房门，有神秘的客人走进屋子。他们在爷爷面前，低三下四，有求爷爷什么事情。神秘客人都会带来贵重礼物或者厚厚的信封。

不知从何时起，小军和爷爷之间有了秘密。那秘密就是爷孙俩联手演戏。每当有神秘客人提着礼物上门时，爷爷脸上的表情都是异常严肃的。嘴里说出的话也是尖刻的。什么公事公办啦，什么他是清廉的干部啦，什么他们这是在犯罪啦，竟然腐蚀拉拢领导干部等言辞。每当这时，那送礼的客人都特别尴尬，满脸通红，额头上冒出颗颗汗珠，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是该把礼物带走，还是该把礼物放下。

每逢这样的当口，小军都会吵闹着抱住爷爷的大腿，嚷道：“我要，我要嘛！”

神秘客人一见这情景，高兴的眉开眼笑，连忙把礼物塞到小军怀里，连声说：“给孩子的小礼物，不是给您送的！”

“小军，把东西放下！”爷爷瞪大眼睛，冲着他吼道，“听见没有，快放下！”

此时的爷爷很威严，像个怒吼的老虎。小军便装成很害怕的样子，有时还会掉几滴眼泪。

神秘客人连声说：“您这是干啥，可别吓坏了孩子。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王局长，您就收下吧！”说完，客人忙不迭的出门了。

当房间里只剩下小军和爷爷俩个人时，爷爷脸上的威严表情没有了，换上的是心满意足的笑容，那笑容透着贪婪和自私。他一边开心的笑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小军的头顶，夸奖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小军喜欢爷爷用宽厚的手掌抚摸他的头顶，更喜欢爷爷对他的称赞。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军的演技越来越娴熟了，他抱在怀里的礼物也越来越高档越来越值钱了。等到后来，那些客人学乖了，他们直接送鼓鼓的信封，里面装的是崭新的现金。小军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给爷爷送礼，但他知道爷爷是个有本事的人，爷爷有一只神奇的钢笔，表面上那是一只普通的钢笔，但那笔拿在爷爷手里就成了宝贝，爷爷只需拿着钢笔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改变某个人的命运。

前几天，有个看上去土里土气的中年男人来求爷爷，小军不喜欢那个人，因为那人没带礼物也没带装现金的信封，只带了一个破旧的筐子，筐子里装着苹果。小军在旁边玩他的玩具，那人正低三下四地恳求爷爷把他的儿子从县里调到城市里工作，因为他未来的儿媳是城里人，若是他儿子调不过来，他们就得分手。爷爷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嘴里反复强调这事不好办，担风险。那中年男人继续恳求爷爷，并从苹果筐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小军当时玩累了，正坐在那大口喘气呢。当他看见那个档案袋时，他的眼睛瞪圆了。结果和从前一样，爷爷假意训斥他，他则抱着装满现金的档案袋，死活不撒手。

小军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小房子换成了大房子，小军的爸爸妈妈还买了漂亮的小汽车。每逢节假日，他们全家人开着车出去旅游。小军知道这一切都是爷爷的功劳，没有爷爷，就没有那些送礼的人，没有那些送礼的人，他们家就没有那么多钱买大房子，买私家车。那时的小军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到头了。

这段时间，小军发现爷爷好像不怎么开心。爷爷已经很久没抚摸过他的头了，自然也很久没称赞过他了。

那天，小军刚起床，家里就来客人了。不过，来的不是送礼的客人，而是检察院的人员，和小军在电视里看见的情节一模一样，他们是来找爷爷的，说是请爷爷跟他们去院里，协助调查。

爷爷耷拉着脑袋，额头上冒出层层细汗。往身上披大衣时，手都抖了。看着惶恐的爷爷。小军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他担心以后爷爷不会再回来了。小军是舍不得爷爷离开他的，张开嘴巴大哭起来。

爷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叹着气，轻轻抚摸着小军的头。嘀咕道：“好孩子，好孩子！”小军不哭了，他发现他的眼泪跑到爷爷的脸上去了，它们正滴答滴答地落在小军的头顶上。

（原载《北极光》2022·2）

作者简介：

尤秀玲，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作品》《飞天》《时代文学》《北方文学》《参花》《北极光》等期刊发表小说多篇。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多种选本。出版小说集《两百里地的阴晴雨雪》。

责任编辑：隋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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