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放学的哨声还未吹响,花儿的心已跨出教室门坎,飘过三条坑坑洼洼的沙土路,飞回了破陋的家。
她太馋鸡蛋了。今儿是她十二岁,按乡村习俗,过最后一个生日了。她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像以往一样,给她个意外的惊喜。
她印象中,过生日才吃上香喷喷的鸡蛋只有一次。去年生日,早上上学前,妈妈偷偷背过哥哥塞到她手里一个鸡蛋,光溜溜热乎乎的,烫得她心直跳。
“花花,今天你过生日!快点趁热吃!只煮了这一个,别让你哥见了!”
剥了皮,白光光,香味直钻鼻孔。她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用小手掰成七八瓣,先蛋白再蛋黄,在嘴里咂摸。一直香到心窝窝里。
上周五下课,同桌从书包里给她晒煮鸡蛋。不幸被眼尖的同学们看见,大家十几双手一齐去抢,结果碎在地上,七零八落沾了灰,同桌心疼地哇哇大哭。她惋惜地望着一地碎白,心几乎也跟着碎了。
花儿先进灶屋,没见到妈妈。进隔壁厢房门放好书包,坐到颗粒粗糙的水泥面桌前,望着桌子上盛了玉米糁汤的两个大碗。哥哥影子似的,已后脚跟上端起自己的碗,他用筷子一扒拉,居然出来个剥光了的鸡蛋。哥哥得意地用筷子一扎,挑起来,得意洋洋地端起碗,边走边挑衅地眼气她。花儿看到自己碗里只有露出的两块红薯,委屈地哭出声来。
乡村里一向重男轻女。如果一个人家里只能供一个学生,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都得辍学供男孩子上学。何况她隐约多次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她是抱养的。可她每次问妈妈,妈妈从不承认,还用手指她,笑她人小鬼大心眼儿多。妈妈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既然有哥哥了,干嘛又抱一个,她想要也可以生呀?
可是,这是她最后一次过生日,明明哥哥碗里有鸡蛋,而她碗里只有红薯。花儿拿起书包想离家出走。书包里还有她攒的五毛钱。
妈妈给鸡拌好食返回来,看儿子抱碗走到院子。她凑近花儿,压低嗓子,“傻丫头,你看!”花儿见妈妈用筷子挑开红薯,下面居然露出两个白白光光的鸡蛋。想不到,妈妈的碗里藏着对她双倍的爱。
“赶紧吃!别叫你哥哥回来看见!”妈妈一连声催花儿。
花儿止住了哭声,眼泪汪汪地盯着妈妈,一动不动。
“怎么了?真傻了呀?你再不吃让你哥哥回来看见抢了,我可管不了?”
花儿愣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昨晚上她半夜醒了撒尿,躺在被窝里,听到隔壁邻居三婶与正在煤油灯下缝鞋的妈妈说话。
“我说嫂子呀,别叫花儿上学啦!以前大哥在的时候,劝不动你吧还好点,如今他出车祸不在了,咱孤儿寡母的日子这么难……”
“妹妹,知道你好心。养的生的俺都亲,再苦再难我也供她!”
“听人说你捡的花儿的妈妈现在在城里,有房还有车,日子过的不错!你要真撑不住了,我带你一块去找找?”
“谢谢,不用了!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花儿后妈!嘘,声音小点儿,千万别叫花儿听见了!”
后来,两人的声音低下了。花儿胡思乱想了半天,做了一夜的梦。
花儿拿起筷子叉起一个鸡蛋,凑到妈妈嘴边,“你要是我亲妈,今儿就一定要吃一个!”
“妈妈不饿,我刚吃过了!你最后一个生日了,要长身体。邻居你三婶知道你过生日,昨儿晚上送来了四个鸡蛋!”
“妈妈骗人!灶屋煤灰堆上只有三个鸡蛋壳!”花儿认真地望着妈妈湿润的眼,俏皮地说,“你从来都没过过生日,你今儿不吃,那我也不吃!”说着佯装生气,把碗推到一边。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妈!”花儿嗫嚅着,泪花晶莹。
妈妈轻轻咬了口鸡蛋,眼泪沿着腮边幸福地落下来,滴进花儿混合着鸡蛋香和红薯甜味儿的碗里。
(原载《三门峡日报》2019·12·25)
作者简介:
张中杰,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格律诗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散文选刊》《百花园》《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杂文选刊》等,有作品获奖、入选各类选集或中考试题。
编辑:隋 荣
复审:王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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