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是1943年的事吧。三月的春风,温暖而慈爱,像极了妈妈的手,抚着摸着,小草就冒出了鹅黄。城外的草地上满是盛开的小野花,红的,白的,也有蓝的,朝远望去,像一块织得细密的毛毯,真是漂亮。
广场上,一个孩子在放风筝,是一只雄鹰。阳光和煦而暖地拥抱着一个老人,他依偎在墙角,把头高高抬起,一面用手遮挡迎面而来的光线。像是睡着了。
老王叔说,要不是日军侵略,有了战乱,这里该会是多美啊!我们就去城边放风筝。你会放风筝?当然,我来自风筝的故乡,我有祖传的手艺。那风筝可漂亮呐,形态各异,五彩斑斓,飞得也可高呐。小男孩的眼珠就一亮,老王叔,那我们现在就去放风筝吧?!老王叔没有马上回答,忖量了下才说,风筝吗,现在我手里倒是现成的,可城边那么多鬼子,你敢去?放风筝还不让?去!小男孩斩钉截铁。
那天,风速、风向刚好。老王叔说,还真是放风筝的好天。只见他手里拿的正是一只威猛的老鹰,线条优美,栩栩如生。小男孩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赶忙拉着老王叔在城边的草地上找了处稍微高点的土坡。两边的官道上,进出城的人络绎不绝,不远处的鬼子,正凶神恶煞般地严查每个路人。老王叔又问,你怕不怕?小男孩丝毫没管那么多,不怕,我们也不出去。他看着风筝,满心的欢喜,就一直嚷着叫老王叔快教他。老王叔仔细看了看四周,他说他在寻找一个最佳的位置,才慢慢地打开线轴,让小男孩用手拖着,他带着小男孩开始迎风小跑。老王叔果然操控自如,动作娴熟,时而收线,时而放线,时而抖线,再看那只威猛的老鹰就慢慢地飞了起来。小男孩开始大声地喊叫,欢呼。老王叔干脆就把线轴放在小男孩的手里,在旁边教着他要领。风筝越爬越高,线越放越长。那只雄鹰有时在云端醉舞,有时翩若惊鸿,小男孩也越来越起劲地喊着,叫着。从来没有过的快乐,让小男孩忘乎所以,他甚至没有看到有三个日本兵正张牙舞爪地向他们跑来。
带头的是一名军官。只见他稀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冲着小男孩跟老王叔,气焰十分嚣张。小男孩没想到会这样,眼圈里开始泛出湿润,攥着风筝线的手,开始哆嗦。老王叔一把把小男孩护在身后,不用怕,孩子,我们就是放风筝而已,他们不能把我们怎样的。老王叔转而就和颜悦色地冲着那个军官点了一下头,也稀里哇啦地说起了话。他那天穿的是日本男人的生活便装,他自己出来前也被老王叔打扮得很洋气,那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穿的。当时小男孩只顾着要放风筝,也没多问为什么。老王叔说完,那个日本军官把目光移向小男孩,审视了好久,带着白手套的手就在他的脸上狠劲捏了下去。老王叔刚想开口,白手套就松开了,他也仰起头,定睛瞅着那只威猛的老鹰风筝,瞅着瞅着,就唱起了稀里哇啦的调子,还掉了眼泪。
日本兵走了,没再干扰他们。
小男孩有些疑问。老王叔说他唱的是日本民歌,他定是想家了。
你怎么知道?我听得懂日语。我早年留过洋。
他捏得你疼吗?疼,我一直忍着。老王叔拍了拍小男孩的头说,好小子。
他们继续放风筝。眼见着风筝线越放越长,风筝越飞越高,那只雄鹰离他们也越来越远。这回老王叔一起跟他扯着风筝线,小男孩用力拽着,又格外小心,生怕线会断掉。他又恢复了起初的兴奋劲。
如果故事就此结局,那将是小男孩最快乐的一天。
可是后来,风筝的线还是断了,那只矫健的雄鹰就彻底有了自由,最后一直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小男孩有些沮丧,眼里又露出了湿润。老王叔就安慰他,改天我们再来,叔那有好多这样的风筝呢。
后来小男孩才知道,老王叔是很有经验的一名情报专家。当时日军下达了新的作战计划,要对整个解放区进行大扫荡。时间紧,战事急,老王叔要想法把情报送出去。原来一切都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几声鸟叫,衔来一片微风。孩子喊了声,太爷爷。老人就仰起头,那只威猛的雄鹰依旧在高高飞翔着。
( 原载《小说月刊》2020·6,《小说选刊》2020·7,2020年“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奖三等奖)
作者简介:
白小川,满族,辽宁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27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诗潮》《星星》《《小说林》《时代文学》《北方文学》《小说月刊》《芒种》《鸭绿江》等,多次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转载。曾获善德武陵杯和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年度奖,入选各类年选。
编辑:隋 荣
复审:王 芳
终审:王 如
点击量: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