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树丛里的一块石头上,想用长焦相机拍摄柳莺。拍了几张照片,觉得都不理想。柳莺其实很好拍,在这里是一种常见的鸟儿。野生动物因常见而平庸,我觉得,柳莺不一定同意这个说法。人类站在食物链儿顶端时,和其他动物没道理可讲,喜欢就是喜欢,或者拿其做宠臣,比方猫狗,或者当美食,据说已吃光了不少种。
七月接续了六月的天气,每天都有雨,都在傍晚时分开始,有时会下一整个晚上。早晨便是雾气蔼蔼。雾气大的时候看不清树林和建筑,小的时候湖面上会浮着一层,看着很好看,但太阳一出来,很快就散了。
今天天气晴好。并不是每个周末都有心情出来,心情这个东西很怪,今天我突发奇想,准备在树林里潜伏几个小时。
这个月份里,路边的夏花早已失宠,很少会引人注意。过去我专门辨认过它们一段时间,有些花一下就记住了,有些花怎么也记不住。比方我坐着的这块石头旁边,就有一种粉色小花儿,以前我认识它,但现在就是叫不出名字了。
我的习惯是,想不起来的事就不去想,忘就忘呗,没准哪天会脱口而出。记忆是我的短板,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说,你这记性太糟糕。
老师操着山东口音,天天痛心疾首地唠叨。有些至理名言当年听不懂,现在知道后,已经晚了。少年反叛者,总是不断吃亏在眼前。
我身处的地方北面五六十米是湖,南边二三十米是一条木栈道。因为天气清爽,木栈道上不时有人走过,能听到说话声,仅从口音上就能分别出熟人和游客。
风不大,只能晃动树叶,不能晃动树枝,树林里就相对静谧。我把相机支好,细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响动,就掏出手机看小说。突然,一只雄性北红尾鸲飞过来,站在一根接骨木的枝条上左盼右顾。
根据我观察的经验,林鸟也像鱼似的,有的鱼喜欢生活在水底,有的鱼喜欢生活在水面;同样,有的鸟喜欢在地面,有的鸟喜欢在树梢。我认为,喜欢在树梢上的鸟,都是叫的比较好听的,当然乌鸦也喜欢在树梢上叫,但它属于特例。
北红尾鸲是喜欢接近人类住所的鸟,不过没有像家燕一样,常以主人自居,也不像麻雀那般随意,它总找墙缝、柴垛做窝。这只北红尾鸲发现我后,并没把我当回事儿。我拍了几张,快门声也没引起它的注意。我正感无聊,它突然一展双翅毫无征兆地飞走了。
我把镜头推上去,一只山鼠正在接骨木下面嗅闻着什么,然后猛地一跳不见了踪影。
林子里就是这样,要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么奇怪的声音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溜传过来。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有生命在草从中跳跃的声音。我定睛看,一只肉乎乎的雏鸟出现在面前。看来它刚离巢不久,看见我,立刻乍开羽翼急促地尖声叫起来,似乎我应该立刻马上去给它弄吃食来。我倒是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侧身让开相机往前一跳,两手一按就把雏鸟按进了草里,连草带叶抓在手中。
手里的肉蛋蛋开始哆嗦,它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用力挣扎着想钻出手心,叫声也变得凄惨起来。
砰!一只二十多厘米长的灰色大鸟落在我跟前,恶狠狠地盯着我。
灰背鸫!我一直想拍却怎么也不肯与我合作的家伙。
我想和它谈一谈,但一想手里攥着人家的孩子,说啥都算威胁。眼瞅着它就要和我拼命,便把手里的小家伙往草里一丢,小家伙竟然借着高度滑翔出很远,灰背鸫立刻追随过去。我匆忙拍了几张,看看都是虚的,只好作罢。
这只灰背鸫的喉部有白羽,是雌鸟。这种鸟儿只是在树木刚发芽的时候偶尔见到,树木葱茏之后就很难发现了。细想之前见到的都是雄鸟,雌鸟还是第一次遇见。
大约半小时后,又有草动的声音,我这次有了准备,对准焦点看,那只灰背鸫雏鸟又回来了。但还没近前,雌鸟已经蹦过来在雏鸟的头上轻啄一下,雏鸟就转过身吱吱叫着,然后跟着妈妈离去了。
我又蹲守了很长时间,听到木栈道上一个熟人在搭讪,好像很成功,便动了偷拍的念头,但没付诸行动。不健康的想法都是被触发的,就像我抓那雏鸟,它来到我跟前,我就自然下手,没别的念头,保护生态啊,与自然和谐相处啊,都是静下来后才想到的。
没等到灰背鸫母子过来,我便撤离了。一条不大的蝰蛇在路边青石板上缓慢游动,它的身子有一段很粗,分明是刚进食不久,不知道是鼠还是鸟,但愿不是那只灰背鸫的雏鸟。灰背鸫每年只抱一窝,多时生三五个蛋,少时才两个,养大一个太不容易了。但又想,它筑巢不高,皆不过两米,活动范围都是地面草丛,那是它的主场,肯定不惧怕地面上其他动物的威胁。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那个林子,蹲守了好半天,见到了几只灰背鸫,但已分不出哪个是成鸟,哪个是雏鸟。灰背鸫是九月末十月初从长白山向南迁徙,那只灰背鸫雏鸟成了我的牵挂。
(原载《天池小小说》2022·5)
作者简介:
宗玉柱,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延边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网络文学作家协会理事。著有中短篇小说《杀狗》《夜来香》《青杨消息》《五道白河札记》《阵地》等,作品散见《作家》《延河》《安徽文学》《大地文学》《北方文学》《广西文学》等期刊。入选多个选本。出版微型小说集《梨花柜》。
编辑:隋 荣
复审:王 芳
终审: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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