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圆圆的月亮被比喻成一丸阿司匹林,我正徘徊东风渠上。一抬头,就看见它对我微笑,这微笑是温热的,是关怀备至的。这时候,我会放缓脚步,不再辜负它脉脉含情。我会迎着它,让它伴我徐行。
我知道是它点亮我,也燃亮渠岸正袅娜摇曳的鸢尾花开。
这是一个被照亮的时刻,渠岸的各种树影就像剪纸勾勒的图案,又像鬼魅风姿绰约。水杉高挑,柳树旁逸,银杏稀疏,统统都抹进矮冬青的墨绿的画框。
时而有鸟雀飞入,扑棱棱画出一条又粗又长的黑影,深深潜入我的梦。
不是鸢尾花的微香,也不是紫地丁的浓酽,静静弥漫画框的是熟透的麦香。
东风渠是滨河长廊公园,即使小麦成熟是一道厚实风景,但公园里是不会种植小麦的。可这好闻的炙热的麦香,让人难以名状又永生不忘的麦香,是从哪儿来的呢?哦,想起来了,听老人讲,这方圆十里曾经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我哒哒地走着,四周的虫儿都噤若寒蝉;我惭愧,是我的鲁莽刺伤了它们。
我终于想起来,我在梦境之中再次看到了波澜起伏的麦田。
一棵棵成熟的小麦,庄严地站在阳光下,它们昂扬饱满的麦穗,抖动金色麦芒。小麦跟我对峙呢,我知道这是一种成熟的骄傲。它是在用一种智慧的光芒,诱惑我的镰刀啊。多年以后,我终于剔净少年的鲁莽,当我肃穆地走进麦田,我听到麦子飞扬的歌声。沙沙作响的是金属之音,是光线的图谱里,一个个飞舞的音符,不断走回少年时光。
麦香是一种仪式,让我不断敞开自己。
我明白,麦香是一种光泽,一种从青而金的成长,早狠狠注入我的身体;麦香是一种形状,一种锥形上扬的孕育,是一幅幅躬身劳作的剪影;麦香更是一种叫声,饥饿之腹咕噜的鸣唱,是暖色调上的一个高音。
是某一个夜晚,我蹚着月光赶来,发现我是某一块麦田里活得不寂寞、不烦恼,活得逍遥自在的一棵成熟的小麦。我抚摸着一个麦穗,感知一棵小麦的亭亭玉立和傲人气度;我也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感知自己从没有污染的干净和仁厚。
我望着这样一棵小麦,也为这样一个崭新的自己而热泪盈眶。如此梦境,我看到父亲,一个一生只跟土地立下契约的人,默默地围绕北地的麦田走过两圈。
这是三月布谷鸟的布道,它的高一声、低一声的长调,催开父亲对小麦的虔诚。四月的小麦灌浆,阳光的温暖都长进麦穗,父亲有些喜出望外。五月底,小麦终于爬上坚硬的高度,颗颗饱满,粒粒闪着耀眼的光芒。父亲忍不住拿起闪亮的镰刀,开始做收割的仪式了。
顺其自然是小麦的德行,不强求金窝银窝,不强求风调雨顺。即使在最贫瘠的沙地,它也会安分守己。不张扬是小麦的性格,只深沉表达在五月的大地上。即使长瘪了,外形不怎么好看,也不忿不怨,只在时光里静静蓄满一身智慧。这让我再次想起父亲,让我羡慕他,一个在山村踏踏实实、快快乐乐生活一辈子的饱满的麦粒。
我试图与时光对峙,试图像父亲一样成为傲然挺立乡村的一棵小麦。也是如此梦境,我突然想到故乡的枣花。我多想端一壶清茶,坐在簌簌落着枣花的树下,倾听枣花的丝丝话语。簌簌,簌簌,若有一阵微风,这簌簌的声响里就有枣花的清香,随之而来的便是小麦浓郁的甜。如此梦境,急急徐徐的味道很是齐全,我会眯起两只眼睛,从枝桠里仰望夜空,我看见星星眨了眨眼睛。
枣花还在簌簌地落,直到落满额头,也落进一壶清淡的茶香。
可我知道,滨河公园上空的一丸阿司匹林式的月亮,并不能医治我旅居城市的虚妄之火。
作者简介:
衣水,青年诗人、作家、编剧,现居郑州,《三悦文摘》主编。著有《十个故事》《爱情如此多娇》《午夜猿人》《猎物志》等多种作品。部分作品见《人民日报》《湖南文学》《莽原》《星星》《诗刊》《创作与评论》《草原》《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阳光》《福建文学》等报刊。散文集《猎物志》曾获郑州市第二十一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第三十届东丽文学奖之孙犁散文奖,第五届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等。
编辑:隋 荣
复审:王 芳
终审: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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