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成[黑龙江]：沸腾的生活

其实，一个国家的变化，一个国家的繁荣和昌盛，文明和进步，具体的表现在什么方面呢？让我这个老百姓说，其标准就是，老百姓的生活是否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我所说的重大变化，并不是指一般的变化，微小的变化，或者我们出于爱国之情极力寻找出的那种“变化”，或者经过政治思想工作，经济引导，大家终于认识到了“我们正在变化着”。我说的变化，是指那些普通的老百姓都从内心，真正的认为，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这里用的“巨大的变化”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指绝对的真实，绝对的客观。

想想看吧，六十年代，我们的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穿的是什么呢？当然，穿得都很朴素，在那个时代，朴素是一种美。为什么要提倡朴素的美呢？因为，当时的六亿中国人穿衣还是一个大问题，我们有困难，我们没有足够的棉花，足够的钱，让我们的老百姓穿上好衣服，漂亮的衣服，让我们的姑娘们穿上花衣服，至少，不穿带补丁的衣服。只要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无论是工人、农民、干部、学生，所谓工、农、兵、学、商，包括我们国家的领导人，无一例外，都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带补丁的内衣，穿着多次修补过的鞋。那个年代，同志们身上的衣服，用一句古诗说，就比较准确：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确，那个时代的人的衣服，特别是老百姓的衣服，绝大部分都是出自慈母之手，只有少数人才到成衣铺去做衣服，而大凡到成衣铺去做衣服的人，大都是干部，因为干部总要有一定的形象，干部总要有自己的服装，即所谓的干部服。什么叫干部服呢？就是胸脯上各一个兜，腰之左右各一个兜，他们这些兜里不是装钱，而是装笔记本、报纸、文件，以及积极份子交的入团、入党申请书。这样的衣服慈母做不了。总之，那个时代，走在哈尔滨这座城市里，尽管这座城市很洋气，很美丽，特别是秋天的景色很绚烂，冬天的景色很神奇，夏天的景色很飘逸，可是，在这种景色里行走的男女老少，可以肯定一百个人当中，至少有八十名到九十名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当然，尽管带着补丁，但他们的脸上却绽放着幸福的光芒，自信的光芒和坚定地，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

那么，当年我们吃的是什么呢？还说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不要讲了，那毕竟是一种特殊时期。但是，过了特殊时期，我们的油、面、肉、蛋、糖，很多很多种都是凭票供应的，甚至包括豆腐、啤酒、烟，还包括白酒等等。但是，大家没有抱怨，觉得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这样的生活已经比万恶的旧社会好多了。所以，那个时候的节日、婚庆，照样过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也很有趣，举一个小例子，无论是谁家结婚，参加婚礼的人都不会事先把肚子吃得很饱，因为参加婚礼就意味着改善生活，可以吃到四喜丸子、扣肉、炖鸡和炖鱼。这几样可非同小可，只有在过大年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吃得到。而今呢，参加婚礼的婚宴越来越好，档次越来越高，品种越来越多，简直是让人目不遐接，啤、白、色、汽，海、陆、空，应有尽有。尽管如此，却没多少人认真地那里吃，只是吃一种礼貌，表达一种庆贺的姿态，仅此而已。然后，一剩一桌子菜，让人看了扼腕、惋惜，甚至痛心。政府必须用文件的方式制止这种浪费之风气，甚至要给“搂不住笼头的人”以党纪、政纪处分。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住房。在六、七十年代，包括八十年代，我们的住房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老少三代挤在几十米的房间里是平常之事。如果这一家人，老的少的，各有各的房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两屋一厨就是最好的格局了，三屋一厨那真是凤毛麟角，那是省级领导干部才可以勉强享受到的。所以，很多人都是在吊铺上成长并长大，在吊铺上学习与进步，并考上中学或大学的。而今呢，普普通通的人家，不要说老少三代了，就说两代，如果住五六十米的房子总感到有点局促，有点委屈，想找茬儿。那么，通常的情况，居住面积都在七、八十米，一百多米，不仅如此，还有些普通的老百姓在山东、海南、大连、厦门、珠海，另购一处房子，以为避暑之用。更有富裕者，还拥有别墅之类，不在话下。这样的住房，如果倒退到六七十年代，就算你有极大的浪漫情怀和超凡的想象力，你也想象不出，设计不出。

我们再说，行。过去的行是真正的行，大部分人出门都是走。但是，城市的版图越来越大了，工作的单位越来越远了，于是，这座城市里出现了像河水一样的自行车流，俯瞰下来，非常的壮观，特别是到了雨天，五颜六色的雨衣把街道打扮成一条彩色的河流。让外国人赞叹和惊异的是，那么多一模一样的自行车，中国人就可以轻易地从中找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台。那个年代不要说私家车了，连局长有时候还要坐吉普车呢，好像那年代的中国局长具有双重身份，一是干部，二是战士。所以，初到中国的外国人以为中国天天都在准备打仗呢。现在，有一辆私家车实在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特别是开那种五、六万块钱的私家车，还羞于启齿呢，要用多种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买这种不起眼的、廉价的小汽车。

……

亲爱的同志们，我们能赶上今天的好日子，无论是我们的父辈，还是我们的同事，以及我们的亲属，真的从内心感到一种幸福。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已不是什么问题，穿什么更不是什么问题，除非你要穿那种世界顶级的名牌。开句玩笑，如果你真的没有那么多的钱，还是下岗的，人又年轻，咋办？只要花上一百块钱，就可以从头到脚，一身簇新地去见你未来的老丈母娘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你要找一个穿补丁衣服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人在衣服仁打上补丁的钱比买一条新裤子还贵，因为这个“补丁”已不再是节约和朴素的象征，而是一种服装的新潮流，包括牛仔补上挖个洞都是。

除此而外，我们的城市也变得越来越漂亮，格局与功能越来越具有现代化的姿态，无论是我们的通讯，交通，城建，绿化，我们的居民小区，都在朝着更高更好的品质前进，向更加美满的环境开拓。

用老百姓的话说，现在想吃鸡鸭鱼肉，这可不是什么像样的要求，想吃海鲜野味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奢望。但是，你想吃粗粮，想吃六十年代的食品，确是有一种奢侈的味道了。同样绚烂的秋天，同样神奇的冬天，同样浪漫的春天，同样飘逸的夏天，在如此美妙环境下行走的不再是缺乏营养、瘦骨嶙峋的乡亲们、市民们，而是各个红光满面、丰盈健壮的当代人。过去的一切，其实就是为了今天的好啊，所以，过去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今天更值得我们珍惜的。我也听到有些人有抱怨，说今不如昔，有许许多多尖锐的批评意见，同志哥，扪心自问，我们的日子不知比过去好多少倍。古人说，知足常乐，是对的，是公平的生活姿态。反过来，我们不满足于现状，要求更高品质的生活，只要这种抱怨是为这样一个目的，那说明我们是一个永远不满足于现状的、有着广阔灿烂前景的城市与人民，我们这些人都应当回过头去，像过去的生活深深鞠一躬，同时，我们也应当向未来打一个招呼，告诉未来，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得很幸福。

作者简介：

阿成，出版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电影，电视剧，纪录片，舞台剧等40余部。《年关六赋》曾经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赵一曼女士》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等数十项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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