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葡萄开始成熟,像一颗凝固的水滴即将落下,但却静止了。我以为这是创世纪的那一刻,我以为一颗即将成熟的葡萄,理将延伸出喧嚣,凸显在更孤绝的高地。它开始在一个封闭的自我宇宙,转换角色,变更颜色。它开始闪烁出隐秘的蛊惑和光辉。我以为,它比重力下的秀乳,在金色的阳光里,更加耀眼。
一颗葡萄如此闪耀地走到一架葡萄的顶端。一颗又一颗葡萄,在一个季节相继完成身份的更替。一架葡萄开始它的疯狂之举,它把所有的成熟,都一览无余给我了。然而在此之前,只有一颗葡萄,它装入了我的灵魂。
就是那一颗葡萄,如此孤绝于天地之间。在一架葡萄上,它率先张开了花瓣。葡萄的小白花,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它的花蕊之中,能蕴涵着多大的能量。它能够一下子把我吞噬,用它温暖的子宫提升我的灵魂。我在它的每一次闭合之间,都在窥视着星空的神秘之像。一个核日益成形,一颗葡萄拱出脊背,我看到它行走的身影。
一颗葡萄,它在独自垂怜。我总能感觉到,它在延伸多少个夜晚的葡萄藤上,箭步如飞。我知道它在练习行走,也在飞翔。一根维系生长之藤,一根接天连地之藤,它让一颗葡萄学会了飞天遁地之术。是它放飞了一颗葡萄,是它把夜空的秘密,悄悄塞进一颗葡萄里。这颗葡萄,会因此而藏匿了整个宇宙。
一颗葡萄,还在眺望另外的葡萄,还在眺望我,还在眺望我的整个院子。我看见它紫黑色的果肉里射出黑亮的光,像婴儿的瞳仁。我只能呆呆地望着它,一个神秘的星系在这个不可侵犯的瞳仁里,以一种莫名的形式运行了。它晶莹透亮,我在浩渺的时空之中,终于找到我们蔚蓝的家园。我看见大海,我看见高山,我看见我所在的院子,我看见我就站在一颗葡萄的面前,正在窥视着上帝的秘密。
一颗葡萄,成熟得如此孤独和怜爱,我不敢轻易伸出手。哪怕是上帝自己,也不敢。我以为即使是最善意的抚摸,哪怕是上帝的灵秀之手,哪怕是最柔和的一触,都是一种偏离圆心的伤害。没有人能够容忍谁损伤一个婴儿的无辜的瞳仁,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容忍任何人对一颗葡萄的伸手之举。哪怕有此一种想法,我都能感觉到,这颗葡萄就暗淡了。
一颗葡萄,一直在我的注视里,但我并不感到安全。它在一架葡萄上,就像暗夜里一颗闪烁七彩之光的宝石。藤蔓已经筋疲力尽,已经不能维系它的秘密。我越来越惊呆了,一颗葡萄的成熟,隐秘的是整个世界。我在细细地研究它,与此同时,愣头愣脑的雀儿,也在叽叽喳喳研究它。这让我感觉到幸福,但也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步走近。
正当我被一颗葡萄击倒,思想还没爬起来,我发现一只老雀儿扑棱棱飞到这颗葡萄跟前,一口就把它吞进肚子里,自顾飞走了。我顿时眼前一派虚无,别的雀儿也终于从争吵中安静了下来。它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不自禁地呆住了?
有一刻我在想,一颗孤独一世的葡萄,容纳了我们整个的世界,容纳了我们太多的秘密。它如果继续待在葡萄藤上,那是不明智和不安全的。我以为,此刻它在一只熟谙世故的老雀儿的胃里,该是最安全了。
(原载《青岛文学》2009·7)
作者简介:
衣水,青年诗人、作家、编剧,现居郑州,《三悦文摘》主编。著有《十个故事》《爱情如此多娇》《午夜猿人》《猎物志》等多种作品。部分作品见《人民日报》《湖南文学》《莽原》《星星》《诗刊》《创作与评论》《草原》《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阳光》《福建文学》等报刊。散文集《猎物志》曾获郑州市第二十一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第三十届东丽文学奖之孙犁散文奖,第五届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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