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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小说

衣 水[河 南]:绿萝深处



一共五盆绿萝,整齐地排列在窗户的台阶上,是一道绿色的幕帘。只要我一侧脸,或忙碌中眼球一转,就能瞥见绿萝昂扬的大叶片。这五棵绿萝蜷缩在五个花盆里,也许过一段时间会有六盆。只要我把一段根茎剪下,插进另一盆肥沃的土壤里,再浇一些红茶的残叶残水,它就霍霍地长起来了。

我的这五盆绿萝,包括最初的这一盆,都是这么漫不经心培植的。我喜爱它们,我喜爱这青翠的家族,可是,对它们又有点漠不关心。

这五盆绿萝,自从扎根在窗台下就没有晒过阳光。这是我的工作室,一天到黑、一年四季,都没有阳光,就只有白炽灯光。白炽灯光的冷会长进绿萝的大叶子里,大叶子就会青阴阴的;有时候白炽灯光也会长进我的脸,我就会有白阴阴的脸色。

我实在被逼急了,就跑出去晒晒太阳,有时候也会淋淋雨,让闷馊的身体舒展开来,舒展到自然的呼吸里。可是绿萝不行,作为植物的它们,是不能像我一样行走的,它们的喜怒哀乐也不能通过行走来表达或发泄出来。

我担心的是绿萝被闷坏了,不是担心它们的身体,我担心的是青阴阴的大叶片储蓄的只是积怨,我担心的是它们的根,它们的根系,会经受不住长年累月的阴暗,开始一点点被侵蚀,以至腐烂。我知道,对于一棵灵魂圣洁的植物,不能感受到日光、自然雨水和从遥远而来的风,更不能感受四季的冷暖和变换,这才是难以容忍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同情,一种被囚禁在一个空间,尤其是被囚禁在一个季节里的植物,活着的只是一个外壳,一个空空如也的装满暗淡的穹庐。

绿萝并没有我想像的脆弱和孤独,它们缠缠绕绕,抱成一团,在使劲儿生长自己。我能感觉到,从它们的根系表达出的决心,都呈现在一张张大叶片上,一股股昂扬地攀爬,藐视了一切,仿佛我的工作室里就只有它们。

有几根绿萝,已经爬到了窗户的第二格,再爬高两寸就能够探出窗外了。在梦境之中,我打开窗户,让自然风先刮进来,浅浅地梳理一下它的脉络和理想。它鼓起全身力气,我相信,它只用一个夜晚就爬到窗外了。

在梦境之中,有一根绿萝爬错了方向,我以为它应该像其它绿萝一样爬向窗外,可是,它却爬到了我的书桌上。它翠绿绿地爬着,闯过那些打开的泛了黄的书页,它并不驻足书页里的故事。无论魔幻的妖魔鬼怪,还是凄婉的才子佳人,那些让我沉迷的文字它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它自顾往前走着,仿佛它的路上开满了鲜花,它有足够理由对我视而不见。

我有些恼火,可是,在我的梦境之中,我和它属于各自不同的物种。它是绿萝,而我只是一株名不见经传的草。一根绿萝穿越了三尺书桌,它径直爬到书桌另一侧的台灯下。它使劲儿探出顶尖的两瓣叶芽,仿佛就是两张沐浴在阳光中的笑脸,谦虚而又舒心地静止在一圈儿温暖里。

在梦境之外,绿萝并没有占领我的书桌,它们依旧整齐排列在窗户的台阶上。我拉开布帘,不大的屋子一下敞亮了;待我打开窗玻璃,风的歌声把屋子也嘹亮了。

我完全知道了绿萝的心思,让它们都向着阳光——金灿灿的阳光攀爬吧!从此刻开始,每一根绿萝只要爬过窗户第一格的玻璃,以及窗玻璃上我用彩笔画上去的巨大的人民币,它们就能爬到窗外了。窗户外面,是一栋高楼的墙壁,顺着墙壁它们会爬到一个自由、开阔楼顶吗?

我呆呆地立在窗前,绿萝在我的臆想里爬上楼顶。一只布谷鸟收紧翅膀,湿漉漉地孤立在它的大叶片下。绿萝爬上楼顶见到的第一个活物就是它,在高一声、低一声练习着鸣唱。布谷——布谷——这是四月里最虔诚的布道。绿萝在布道声里活了过来,而布谷鸟也看见了满是葳蕤气息的春天。

放眼窗外,我总感觉细雨中随意攀援的绿萝就是一则寓言。

一群瘦小的麻雀杂乱无章地低飞着,一会儿跌在肮脏的街道上,一会儿又冒失地钻进大树湿淋淋的枝桠里。这些毫无头脑的家伙,我不羡慕它们,它们用无知消遣着毫无理由的快乐。我也不羡慕布谷鸟,它的劝世歌唱因用心良苦而太过沉重。

窗外,是一个我不解的世界,它的广袤无际绿萝也不会知道。在梦境之中,我会是一只传递信物的青鸟,衔一封书香话语,展翅欲飞,展翅飞去。


(原载《岁月》2015·11)



作者简介:

衣水,青年诗人、作家、编剧,现居郑州,《三悦文摘》主编。著有《十个故事》《爱情如此多娇》《午夜猿人》《猎物志》等多种作品。部分作品见《人民日报》《湖南文学》《莽原》《星星》《诗刊》《创作与评论》《草原》《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阳光》《福建文学》等报刊。散文集《猎物志》曾获郑州市第二十一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第三十届东丽文学奖之孙犁散文奖,第五届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等。


责任编辑:柴秀荣

二审编辑:隋 荣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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