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起床走到院子里,蓦然一惊:院子里的稻草人,不见了。
没有了稻田,没有了麻雀,稻草人自然退出了历史舞台。水田怀念稻草人,好不容易高价买到了稻草(还不是新割的稻草),扎了个稻草人:和自己一样的身高,穿戴上自己的旧衣帽,腰里斜别着一杆长烟筒。稻草人就是水田。水田常和稻草人面对面坐下,吸着烟卷,和“自己”聊天,内容离不开稻田和麻雀。
昨夜,稻草人趁着月色,踏上了寻找麻雀的路。
稻草人首先去了水田伯伯买到稻草的地方。稻草人想:有稻草的地方就有稻田,有稻田就有麻雀,有麻雀就有稻草人的存在价值。稻草人到了目的地已是第二天清晨,稻草人找不到稻田,也找不到麻雀,只看见鳞次栉比的种菜大棚、养龙虾的田池和遍地金黄的油菜花……
稻草人就问身边的一位老农:你们这里不种植水稻吗?
嗤——现在谁还种水稻呢?不划算。种蔬菜、养龙虾才来钱。这遍地金黄的油菜花不光是招引蜜蜂的,更是吸引游客和那些拍影视的。老农笑盈盈说,我家还办起民宿呐,今晚要不要住宿我家?
你家里有麻雀吗?稻草人问。
老农说:一只麻雀也没有。
稻草人悻悻地离开了,不知不觉走到城里,天色向晚,还下着蒙蒙细雨。城中心一片废墟,像被掏空了内脏;周边孤零零地蹲着几间似倒非倒的老屋,许是不肯拆迁的“钉子户”。
稻草人遇见了废墟上的稻草人。
这里原有一栋祠堂,我主人曾经住在这里。那些岁月,我主人年年在厅堂里扎稻草人,可是后来,没稻田可种了,也就不用扎稻草人了,但祠堂里仍有麻雀在梁上筑巢。废墟上的稻草人说,是麻雀的叫声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废墟上一只麻雀也没有,只有忙着串门的老鼠和几只流浪猫。
稻草人说:咱俩结伴去寻找麻雀吧。
这里即将造起高楼,我不想离开,我要留下来,直到破土动工。我的主人死了,是患癌症死的,我想念我的主人!按理现代医学越来越发达,可为什么癌症患者越来越多呢?是因为没有麻雀吗?废墟上的稻草人说,人类的建筑越来越高,越来越漂亮,身躯小小的麻雀们却失去了安身之所。它们去往何方?吃什么?住哪里?它们过得还好吗?
两个稻草人相拥而泣。最后,稻草人与废墟上的稻草人挥手告别,继续踏上寻找麻雀的征程。
稻草人找到一片树林——叶子上布满白斑,没有麻雀,甚至没有鸟声;又找到一处山林,只听到令它烦躁的铲车和挖掘机的轰鸣声。
稻草人继续前行。
稻草人没有看见麻雀,却看见了好多好多的稻草人——有神话里的神仙,有小说、戏曲里的人物,也有影视里儿童喜欢的卡通形象……它们的衣服色彩缤纷,脸上还化了妆,个个比自己漂亮。稻草人觉得自己不般配,准备悄然离开,可是被游人拽进了人圈里。
你才是最原始、最生态的稻草人!有人推介它。
游客们围上来,纷纷与稻草人合影、视频……稻草人看见影像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四肢僵硬,与他们格格不入。
一位村姑打扮、气质优雅的少妇走过来牵起稻草人的手说:谢谢您的光临!你们的使命不再是孤零零地守望稻田,驱赶麻雀,而是招引游客,让他们怀想昔日的时光……在“美丽乡村艺术节”中展现自己别样的风情和魅力……美丽少妇双手呈给它一本大红“聘请书”。
我是稻草人,我要寻找稻田,寻找麻雀。稻田是我生命的舞台,麻雀是我人生的搭档。我为麻雀生,也为麻雀亡。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稻草人第一次说出这么漂亮的话语。
时光荏苒,稻草人一直行走在“寻找”的路上……
那夜,稻草人路过一个“水公园”,岸边耸立着露天屏幕,正播放中央七台的“农业频道”。屏幕里,水田伯伯戴着和它一样的帽子、穿着和它一样的衣服,腰里斜别着和它一样的长烟筒;手掌卷成喇叭状,站在高坡上,对它呼唤——归来吧,稻草人,家乡又种上水稻啦!水田伯伯双眼满含泪水。
稻草人返回家乡,果然看见满田野金黄的水稻。
水田给稻草人的形象进行了微调——画上“月牙船”的嘴巴,右手作挥手招呼的姿势。
稻草人站在稻田里——这是家乡的稻田。
金黄的稻谷,沉甸甸的稻穗,成群结队的麻雀像褐色的雨点落下来……
(原载《金山》2021•8、《小说选刊》2022•2)
作者简介:
红墨,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芒种》等。《梯子爱情》荣获“第十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8)”二等奖、《形影分离》获第四届“扬辉小小说奖”优秀小说奖、《河的第三条岸》荣获2021中国闪小说年度总冠军大赛季军。
责任编辑:柴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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