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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小说

王旭芝[浙 江]:珍珠米




只觉得是在突然的某一天,我们在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后山黄老师家的自留地里冒出了一株株我们没见过的植物。

“好像是甘蔗?”阿群是第一个发现的。

我们马上咽了咽口水,口腔里溢满了对甘蔗的渴望。这是个面海靠山的小渔村,渔业是村民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村子里以前没有人种过甘蔗,山上多半种的是红薯和土豆这种比较能填饱肚子的作物,小孩们也不知道甘蔗刚长出来是什么样的。

这片自留地的主人黄老师,孩子眼中50多岁的老头子,大人口中的知识分子,也是我们隔壁村子小学的老师。我们的村子很小,一到上学年龄,孩子们都要翻过山,走上45分钟左右到隔壁村上学。平时村里哪家孩子该到上学年龄了,黄老师便会到他家再三提醒家长,不要忘了送孩子去学校上学。黄老师刚好也是我的数学老师,我胆小,课上很少举手发言,但期末数学考了一百分。

自从发现那片地里种上了“甘蔗”之后,我们便开始挂念着、期盼着,像父母盼望襁褓里的娃娃一样,希望它们能快快长大。

有时,一些调皮的孩子会把靠路边那棵苗用手轻轻拧一下,但立即会有人发出警告:“不许乱掰,断了怎么办?”说话的孩子,好像这些“甘蔗”已经是他们的私人财产了一样。

在我们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那地里的植物又高了许多,茎干也粗了许多。又是很突然的,我们发现一些茎干和叶子中间抽出了像稻谷一样的穗花。“好像不是甘蔗,甘蔗不会开花的,茎干也没有这么细。”阿群又说。

“不是甘蔗,我妈说是黄老师的儿子到省城读农业大学,从那带回来的珍珠米种子。”有人道出了真相。

“珍珠米”这个好听的名字,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见,但像珍珠一样的米到底长什么样,还是没有人知道。

隔了一段时间,我们又发现茎干上开花的地方,已经结成了一个个纺锤大的果实,外面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绿色外衣,尖尖的顶上披垂着棕色的“头发”,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曳着。那段时间,我们每天放学经过都要瞄一眼,心里才觉得踏实。

很快,我们迎来了火热的暑假。那天午饭后,阿剑又来找我出去。大部分伙伴都觉得我胆小懦弱,不怎么跟我玩,但是阿剑很仗义,尤其是我会把暑假作业借他抄,所以,他每次出去玩也都会捎带上我。

母亲念叨着:“就知道满山乱跑,别糟蹋人家庄稼,山上的野猪都没你们这群娃会搞破坏。”确实,我家后院种的西红柿,没有红透就被小伙伴们摘了个精光,我知道阿剑也经常摘。

那天,炙热的日头仿佛要把人都给赶回家,大人们忙了一个上午,待在家午睡。后山便成了我们孩子统治的世界。那地里珍珠米的叶子也无力地垂着,更显出胀鼓鼓的果实,有人伸手扒开那层包裹着的外衣,珍珠米果实露了出来,一排排,整齐得像淡黄色的牙齿,在阳光下简直会发光。

胆子最大的阿剑,直接掰了一个珍珠米下来。有人起了头,大家都开始掰,有的手里还有两三个,只有我站在后面不敢摘。

“摘一个怕什么啊,跟个胆小鬼似的。”阿剑大声嚷道,看我站在那不动,他上去使劲儿扯了一个下来,放在我的怀里,那整棵苗差点被他折断。

“别摘了,等一下黄老师知道了怎么办?”我表示不要珍珠米,递给了阿剑。

“你们这群皮蛋,黄老师马上来了。”有人喊了一声,是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阿义。

“吓唬谁呢?”阿剑说。

“你往后看看。”阿义推着自行车得意地走了。我们一看,黄老师果然推着自行车和他的妻子阿英婶从后面山路上来了。大家吓得一哄而散。

山里孩子的跑步速度会超乎你的想象,但我跑得最慢,属于体育课天天被体育老师当反面教材批评的那一个。而且我已经吓得腿发软了,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完了,下半学期的数学课上我该怎么办?

阿剑看我愣在那里,跑回来想拉我,我却像个千斤坠一样拽住他,一下也动不了,其实我是被吓得腿软了,气得阿剑把手里的珍珠米全部堆放在我的手里,自己跑了。伙伴们全部作鸟兽散,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那时候我跑,还是来得及的,虽然黄老师就在我身后几步之遥,但是跑走了,就当没有正面交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像被塞满了石头一样,堵得实实的。我两腿一软,坐到了那块自留田的田埂上,那埂往下便是一小段小下坡,我便顺着那土坡滑了下去,手里的珍珠米滚落了,手肘、小腿的皮肤全部被磨出血来了。其实这痛还是能忍的,但是处在这“人赃俱获”的场合,悔恨和羞愧交加的我还是大声哭了起来。

“阿剑,快回来,去拉一把阿东。”阿英婶看见了,大声喊起来。没跑多远的阿剑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下了土坡,把我拖了上来。我的双腿好像瘫痪了一样,几乎是被他架着上来的。我还是不停地抽泣,阿剑像个大哥哥一样极力劝慰我,因为我的哭声,他也已经完全摆脱偷东西的阴影了,脸上神情也变得坦然,好像刚才的偷米事件根本没有发生过。

黄老师夫妻俩没有骂我们,我也不敢抬头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也琢磨不了他们的想法。但他们好像并没把我们偷珍珠米的事情放在心上,只让阿剑送我回家,叮嘱我抹点菜籽油调制的黄药粉。我们村子没有专门的诊所,黄药粉是备着专门用来治疗伤口,防止发炎的。

之后的半个暑假,任凭阿剑怎么叫我,我也不出去了。我开始认真写起了暑假作业,我像赎罪一样,暑假作业的字也写得工工整整,阿剑母亲来我家看到了,便开始夸我:“啧啧,阿东,你的手都快写出水泡来了还在写,我家阿剑就知道满山跑。”暑假作业写完后,我又开始没日没夜地看书。

母亲看我变得这么用功,很是欣慰。她却不知道,我害怕这个暑假的结束,我怕秋季新学期开始遇见黄老师。

也许今年不是黄老师教我们数学了,我祈祷。但我又想到,就算不是黄老师教我们,路上、校园里也会经常遇到他的。于是,这些事情又开始日夜折磨着才十岁的我。我变得越来越郁郁寡欢,母亲却浑然未觉,她只认为我更用功读书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想:等到明天,我要大方地来到黄老师家,把事情的始末解释给他听,告诉他我并没有偷他家的珍珠米。最后,他们一定会夸奖我。

但第二天醒来,我始终还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开学前一个星期的某个中午,我吃完饭,便开了电风扇,坐在那里看起了小说。我用心阅读,尽量让自己不受那件事情的影响。这时候,我听见母亲在跟黄老师的妻子阿英婶说话,是母亲平时收到邻居的馈赠后热情洋溢的声音。

“这珍珠米我们这还真是第一次见。谢谢了。”

“今年收得不多,各家分一些,给孩子们尝个鲜。黄老师说阿东最乖,学习又最好,多几个是奖励给他的。”

“都被孩子们给糟蹋了吧。我家的那番茄就是,一个也没留。”

“呵呵,孩子都这样。黄老师跟我说自己小时候也这样,那橘树上的青橘子绝对不让它留到红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母亲也笑着说。

那天,母亲把那几个珍珠米全部煮了。我第一次尝到珍珠米的味道,这个品种的珍珠米,嚼起来粉粉的,有点像煮熟的花生,却又嫩一点儿。我一口一口的仔细啃着,将那珍珠米咽了下去,也终于把我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给推了下去。

后来,我也知道了,珍珠米在多数地区也被叫做“玉米”,它还有各种口味,有甜甜的水果玉米,还有一种是甜糯米一样的味道。当然,在我的脑海里,只有黄老师地里那种珍珠米的味道才是最纯正的。



作者简介

王旭芝,曾用笔名:王小渔,1980生,浙江乐清人,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多以渔村为背景。在《儿童文学》《东方少年》《海燕•儿童文学》《知心姐姐》等杂志发表30余万字。童话《送信的小人》被选入统编语文教材读物《百千大阅读》,作品《橙子与她的妖怪朋友》系列童话连载于《台湾国语日报》。


责任编辑:初  八

二审编辑:王  芳

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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