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 狱
这是一个暖融融的早晨,喜娃和爹王金堂来到农田。
王金堂蹲在田埂上,一边拔草,一边察看秧苗。秧苗根茎粗壮挺拔,间隔适度。王金堂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好像看到了秋天,一棵棵秸秆上长出沉甸甸的苞米棒子。王金堂抬起头,望着保长家的农田,保长家的农田和自己家的农田挨着。
这时,喜娃一脸惊恐地跑过来,王金堂不解地问道:“咋啦?”
“牛车。”喜娃指着远处。
王金堂蹭的站起身,看到保长赶着牛车,从自家地里碾过,气愤至极,这是第二次践踏自家秧苗了。前几天,保长家人故意在秧苗上踩踏,他忍了。这次他忍无可忍,车轮碾压在田埂上留下的沟痕,还有倒下的秧苗,就好像压在自己身上,令他心疼。他冲过去,张开双臂挡住牛车,喊道:“停下!有空地不走,为何偏要碾压秧苗?”
保长抡起鞭子打来,王金堂毫不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王金堂抓住保长攥鞭子的手,保长气得是干瞪眼。
王金堂愤怒地说:“你一次次碾压,一次次踩踏秧苗,还说不说理?”
保长暗自得意,他就想找茬激怒他,毒打他一顿。保长又抡起鞭子:“让你看看什么是理!”王金堂被抽得一激灵,他彻底被激怒了,抓住保长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保长痛得不停地跺脚,嘴里发出一声声惨叫,又冲着家丁大声喊道:“把他给我绑起来!绑起来,送到县衙去。”
家丁抓起绳子和保长一起捆绑王金堂。
站在一边的喜娃想,不能让他们捆绑父亲,他大哭着扑上去说道:“放开我爹!,快放开我爹!”
“小兔崽子,连你也绑喽。”保长瞪着喜娃说。
倔强的喜娃,随手操起一把叉子,一下叉在牛屁股上,牛疼得拼命地跑,撞得保长无法捆绑王金堂,趔趄着差点摔倒在地。
“放开我爹!”喜娃又嚷道。
王金堂无论怎么挣扎,还是被家丁绑起来,接着就关进了县衙。
喜娃见爹被带走,哭着跑回家找娘。何占信正在厨房做饭,看到儿子慌慌张张跑来,忙问:“咋哭啦?”
“爹被保长抓走,送进了县衙。”
“为啥?”娘焦急地问。
“保长赶着牛车,从咱家地里碾压,爹上前阻止,被保长打啦。爹一气之下,咬了保长一口,被保长送进县衙。”
何占信一时有点懵,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咋办?她眉头紧锁。
喜娃拉着娘说:“咱们去县衙。”
何占信没有迟疑,说:“走。”
何占信一手抱着奶娃子,一手领着喜娃,出了家门。何占信暗暗埋怨,埋怨王金堂犟脾气,跟保长动手,还咬了人家,一定是凶多吉少。
县衙有两道门。第一道门,空荡荡,右侧立着一个支架,支架上托着大鼓。何占信听说过击鼓告状,她拿起鼓边小槌,用力击打。
咚咚咚咚的鼓声,在县衙的上空回荡,仿佛述说着愤怒与不平。
衙役从第二道门走出来,问道:“何事击鼓?”
“状告保长把我男人送进县衙,冤枉!冤枉啊!”
“升堂!”衙役传令。
喜娃跟着娘走进大堂,看到保长正坐在大堂侧面椅子上,保长恶狠狠地望着他们。
何占信注视着坐在大堂上的一位官员,说:“知县大人!王金堂冤枉!”
知县问道:“何事状告?”
“状告保长故意碾压地里秧苗,把王金堂送进监狱。”何占信说。
“你胡说!”保长一听状告自己,恼羞成怒。
“没胡说!”喜娃大声辩解道,“俺亲眼看见,是你用牛车碾压俺家地里的秧苗,还用鞭子抽打俺爹。”
保长被喜娃噎住,他面红耳赤,撸起袖子说:“看看你爹咬的牙印。”
“知县大人,是保长用鞭子先抽打我爹的!”喜娃昂着头,梗着脖子一板一眼地跟保长争辩。
知县,衙役,目不转睛地望着瘦小的喜娃。何占信也惊讶地望着喜娃。她无法相信小小的喜娃,大堂之上竟敢和保长对峙,跟知县讲话。
保长自知理亏,在知县面前丢了脸面,他起身想教训一下喜娃,发泄心中的怒气。
何占信急忙把喜娃拉到身后。保长平实穿着制服,戴着帽子,今天穿的是便装。何占信走进大堂,没认出他来。是喜娃一次次噎得保长目瞪口呆,喜娃顶个大人了。何占信心理暗暗高兴。
何占信望着知县说:“大人!放了王金堂吧!娃子这么小,家里不能没有他。”
“放什么放。”保长气急败坏地说。
知县眨巴着眼睛,窥视着保长,考虑如何措辞,既不得罪保长,又能让母子三人离开。知县说:“王金堂伤人罪!要关一段时间,三个月或半年!”
“是保长故意找茬,碾压俺家的土地。”何占信极力为丈夫辩解。
保长起身抡起座椅,砸向何占信。喜娃扑向保长,紧紧拽着他的裤子,保长恼羞成怒,一脚把喜娃踢翻在地。喜娃扑棱一下爬起来,从背后死死拉扯保长的衣服。椅子从何占信背后滑落,她弓着背,护着怀里的奶娃子。
“退堂!”知县不得不制止保长鲁莽行为,毕竟是在大堂之上,还有众多衙役在身边。
王金堂被关进监狱,监狱是旧庙改制的,没有窗户,只有门板能透进一丝光亮。王金堂坐在草地上,适应昏暗的环境之后,发现一中年男子坐在那儿。这中年男子方脸,穿着发白的灰布长衫,目光炯炯有神。王金堂暗想,他不像个庄稼人,倒像个教书先生。
“老乡!因为啥关进来的?”男子疑惑地问。
王金堂把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打人罪!新鲜!”男子听了之后,一时陷入沉思,又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关进来的?”王金堂也问。
“我!我也是土地问题。”男子含糊地说。
王金堂想着早晨的事儿,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一会儿认为自己冲动,不该咬保长。一会儿认为该咬,是他故意找茬。心中的愤怒难以释怀,便起身走到门前叫道:“来人!我要去茅厕。”
一个黑瘦的衙役走过来,打开房门,冲着王金堂说道:“快去快回。”
走出监狱,王金堂并非急着去茅厕,而是朝家的方向眺望。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王金堂问道。
“想出去,不可能。”衙役没好气地说。
傍晚,看守提着饭桶打开狱门,给王金堂和男子一人一碗稀粥,而且飘着一股馊味儿。王金堂喝完稀粥,小腹便咕咕作响,继而是一阵阵胀痛。后来又开始发烧了,关节酸痛,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他坐在炕上,逗着奶娃子,媳妇在做饭,糊糊飘着香味儿。接着,传来喜娃的声音:“爹!爹!”王金堂从朦胧中醒来,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低低的,清脆的,不是做梦,是喜娃。他分辨着声音的方向,踉踉跄跄朝门走去。
喜娃把脸贴在门缝处,寻找父亲的身影,可是,里面漆黑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让我看看!”狗蛋说着,就趴在门缝上,向里张望,很安静,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关在别的地方?”
“就是这里,保长说的。”喜娃把狗蛋拉开,自己凑近门缝,他先轻轻拍几下木门,直呼王金堂大名。果然,喜娃看到爹晃动着走来。
“喜娃,你怎么来啦?”走到门前,王金堂急切地问。
“俺和狗蛋偷偷钻进来的。白天,俺和娘去县衙,衙役不让见,也不放人。”
听了喜娃的话,王金堂有些沮丧。
“娘说了,”喜娃又说,“卖掉家里东西,救你。”
王金堂点点头,心想出去再说:“天快黑啦,你俩早点儿回去吧。”
男子听着对话,起身走到门前说:“孩子!你知不知道街上的粥铺?”
“知道。”狗蛋抢着说。
“叔叔请你俩去粥铺,告诉掌柜的,有个叔叔关在县衙破庙里,一定等没人时告诉掌柜的,记住。”
“记住啦!”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快走吧!”方脸男子说,“注意安全!”
“喜娃,”狗蛋说,“咱俩从前面走,快!”
“不行,被人抓到关起来,谁去粥铺。”喜娃说。
两个小伙伴,悄悄来到墙根,看看四处无人,先后爬出了洞。可是,他俩还没站起来呢,就被黑瘦的衙役逮个正着。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进去干啥啦?”黑瘦衙役打量两人,衣衫褴褛,土头土脸的。
“捉迷藏。”喜娃说。
“快滚蛋,这哪儿是玩的地方。”黑瘦衙役厉声说。
两个人飞快地跑了。喜娃一边跑一边说:“先去粥铺。”
“行!”狗蛋说着,跟喜娃一起,像泥鳅一样,很快找到粥铺。粥铺掌柜招待完客人,然后走进了后厨,两个孩子赶紧跟上去。
“叔叔!”喜娃说,“有个叔叔让我俩告诉你,他被关进县衙破庙里。”
掌柜慌忙转过身,先打量两个孩子,然后望着外面说:“知道啦,你俩出去找空桌坐下,叔叔给你俩盛粥喝。别说话,来这里就是为了喝粥。”
喜娃和狗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乖乖走出后厨,在空桌前坐下。喜娃明白,这叔叔和监狱里的叔叔,身份肯定不一般。
天黑了,何占信把奶娃子哄睡,躺在炕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王金堂在狱中会不会遭人打?阴雨天冷不冷?还有……忽然,喜娃回来了,她急忙下地,给喜娃盛碗粥。问道:“你去哪啦?才回来。”
“俺见到爹啦。”喜娃高兴地说。
何占信愁苦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催促道:“快说,你爹怎么样,你怎么见到你爹的?”
“俺和狗蛋从墙洞钻进破庙后院的。庙门锁着,只能从门缝里看到爹。”
“要是你爹也能从洞里钻出来,该多好。”何占信急切地说。
“门是锁着的,有衙役看着,爹不可能钻出来。”
何占信心神不宁,一会儿坐到炕边,一会儿在地上踱步,目光茫然,她端起碗递给喜娃:“喝粥吧?”
“俺在狗蛋家喝粥啦。”喜娃说。
何占信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说:“明天俺去打听一下,看看谁买咱家用品。唉,你爹在里面冷不冷,给不给饭吃,保长会不会找人打他,一定要尽快把你爹救出来。”
何占信里里外外的,看家里有啥可卖的,石磨、独轮车、木箱,木箱是结婚时娘家的陪嫁,上等的好木材,村里人制作的,涂的红漆。虽然有些旧,依然是好家具,现在救丈夫要紧,只能卖掉这些用品。
第二天吃过早饭,何占信对喜娃说:“你在家陪奶娃子,俺出去打听一下。”喜娃点点头,陪弟弟在炕上玩儿。喜娃暗想:娘爱笑的脸,变成了愁眉苦脸,黑亮的眼睛,暗淡忧愁,好像喝了苦水似的。是啊,爹被关进监狱,娘一下老了很多,白发也增多了,眉宇间皱纹也深了。爹不在,该帮娘分担一些。喜娃背着弟弟在炕上转呀转,扑通一声,趴在炕上,嚷道:“晕啦!晕啦!起不来啦。”逗得弟弟咯咯笑。
不知玩了多久,何占信闷闷不乐地回来,呆呆地坐在炕边。
“娘,有人买吗?”喜娃问。
“唉——”何占信摇摇头,“村里没有人买。”
“娘!让俺去吧,去邻村看看,小孩子好说话。”喜娃把弟弟放下。
“去吧,好好和人家说。”娘想了想说,“说家里卖东西,有事需要用钱。”
喜娃一路小跑去了邻村,他先在附近村子打听,再看看村民的院子里谁家没有石磨,再挨家挨户打听。叔叔婶子,伯伯大娘,半天下来不知叫了多少次,走过多少家,没有找到买家。
一连几天,喜娃走街串巷,没找到买家。这天,喜娃走了很远的路,来到酒泉。酒泉是个大村子,有上百户村民,他挨家挨户打听,一位老汉背着柴草走进院子。
“大伯,买石磨、独轮车、木箱子吗?”
“不买!你去前边那户人家问问。”老汉放下柴草,指了指前面。
喜娃高兴地说:“谢谢伯伯!”
果然,前面一户人家,院子很大,几间正房,正房不远是牛圈,牛圈里拴着几头牛。喜娃来到院子,一位穿戴整齐的老妇人坐在椅子上,头上挽着发髻,耳环闪闪发亮。她拿着长烟袋,正要点燃,见陌生人站在院外瞧她,便温和地问道:“有事儿吗?”
“大娘!买不买石磨、独轮车、木箱子?”
老妇人愣了半天,心想,一个孩子上门卖东四,不是偷的,就是家里有事需要钱,自己家里需要添置石磨,一个石磨不够用了。她打量着喜娃,这男孩不像坏孩子。于是问道:“你哪来的这些东西卖?”
“大娘!这些东西都是俺家的,是娘为了救俺爹才卖的。”喜娃看出大娘的心思。
“你爹病啦?”老妇人接着问道。
“不是!爹被人诬告,投入监狱。”喜娃说着,两眼泪汪汪的。
老妇人深深地被打动了,她很想多了解一下喜娃家的情况,问道:“你家在哪个村子?”
“俺家在玉门,娘叫何占信,爹叫王金堂。”喜娃说。
“你怎么走这么远的道?”老妇人歪着头,点上烟袋,抽了两口,望着喜娃。
“沿途经过的村子都去过啦,没人家买。”喜娃回答。
“好啦,回去吧,等牛车往那边去,到你们村子。”
“谢谢大娘!”喜娃高兴地转身朝家跑去。跑了一会儿,喜娃跑不动了,又饿又累又渴,坐在地上边喘息、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低头,喜娃发现自己的布鞋露出了脚趾头,他把脚趾缩回去,起身继续赶路,把消息告诉娘。
何占信听了喜娃的话,欣喜若狂,连连说:“好!好!等着吧!”她用湿毛巾给喜娃擦去脸上的汗水,心疼地说,“歇会儿,吃饭。”
日子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去,何占信经常望着门外,做饭时望着门外,做针线活,听着门外动静,生怕错过买家的牛车。
可她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等来买家,何占信有些失望,想出去另找买家,又担心要买的人家老远来了,空车回去,失信。她左右为难,甚至对喜娃说的买家,产生了怀疑,一个小孩子能办成事吗?
终于有一天,一辆牛车停在喜娃家门前,两个年轻人跳下车,看看石磨,独轮车、走进家里看看木箱子,掏出钱递给娘。娘顾不上数钱,一直盯着独轮车、石磨。
娘走到牛车前,抚摸着她的红木箱子,棱角,铜锁,最后又抚摸着磨盘、独轮车,心里五味杂陈。那一件件物品,曾经有她多年生活的记忆,这些记忆随着车轮渐渐远去。娘终于回过神儿,撒开手,匆匆望一眼手中的钱,颤抖着声音说:“喜娃,去县衙接你爹。”
何占信抱着奶娃子,领着喜娃来到县衙,对喜娃说:“你和奶娃子在这玩儿,等娘出来。她独自走进大堂。击鼓升堂,知县慢腾腾地从后面走出来,问道:何事升堂?
何占信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人,求您放了王金堂,家里不能没有他。”然后双手举着钱,说,“这是变卖家里所有物品的钱!”
知县对两个衙役说:“去把王金堂领出来,让他回去。”
两个衙役转身出去,知县说:“把钱呈上来。”知县想,钱虽然不多,总比没有好。再说,王金堂早就双目失明,在这里还要人看管,不如放了。
何占信站起身,走到知县桌前,把钱呈上。她站了很久,也不见王金堂出来。心里直犯嘀咕:丈夫会不会生病啦,或其它原因?
这时,从大堂后面传出踏杂的脚步声,像拖拽,趟着地走路,何占信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王金堂被衙役从大堂后面牵出来,他的一只手向前伸着,好像急切地想要抓到什么。何占信疑惑:丈夫怎么啦?
知县看着王金堂佝偻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心想,什么都看不见,已经是废人了。他把目光转向何占信,你把王金堂领回去吧!衙役把王金堂交到何占信手上,退到一边。
何占信疑惑地握着王金堂冰冷的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不足三个月,瘦得可怜,前腔塌后腔,背也驼了,脖颈更长了,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丈夫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何占信什么都没问,流下了酸楚的泪水。她紧紧握着王金堂冰冷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县衙。
喜娃和弟弟见爹出来,扑上去,高兴地嚷着:“爹!爹!”
“喜娃,你爹眼睛看不见了,你领着他。俺抱着奶娃子。”何占信弯腰抱起小儿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弟弟在母亲怀里,测过身让爹抱,何占信硬拽开说:“你爹病啦,回家再抱。”
王金堂被媳妇、喜娃簇拥着,虽然看不见,却感受着亲人的温暖,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惭愧地说:“那天不和保长动手就好啦!让你们跟着受苦。”
“出来就好!”何占信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讨 饭
1929年,甘肃发生严重旱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在饥饿中度日。
一天,喜娃领着双目失明的王金堂讨饭。第一次讨饭,喜娃有些胆怯,不敢开口。他取出篮子里的空碗,慢慢靠近村民家,敲过房门,静静地等着。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出屋,她驼着背,衣服上打着几块补丁。喜娃说:“老奶奶,给点儿水喝吧。”
老奶奶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说:“喝水有,吃的没有。”她回到房间取了半瓢水,倒入喜娃的碗里。
喜娃和王金堂来到一户有围墙的院子。一位穿着黑制服、戴着黑帽子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喜娃举着碗,怯生生地凑上前去说:“叔叔!给点儿吃的吧?”
年轻男子瞟了喜娃一眼,不耐烦地说:“去、去、没有吃的。”说完,一把推开喜娃。
喜娃和王金堂一次次遭白眼、驱赶,依然坚持要到吃的再回家,弟弟经常饿得哭闹。他们来到一户红漆大门前,大门紧闭,门的两侧贴着对联。喜娃没上过学,不认识对联写的什么。他拉起门上的铁环,轻轻扣了两下。很快,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传过来:“谁呀?”
“讨饭的。”喜娃胆怯地回道。
院子里的女人没听清说什么,以为家人回来了。她加快脚步,打开院门,见门外站着两个要饭的,立刻沉下脸,后悔打开院门。她厌恶地挥挥手说:“走开!”话音刚落,身后窜出一条一米多长的胖狗。胖狗脖子上堆着赘肉,疯狂地扑向喜娃,咬住他的小腿。
“爹!”喜娃哭喊着,泪如雨下。他向后退着,想摆脱狗的撕咬。
女人咯咯地乐着,说:“回来。”胖狗顺从地回到院子里,女人抚摸着胖狗,胖狗摇着尾巴,冲着喜娃,汪汪叫了两声。咣当一声,女人狠狠地关上院门。
听到喜娃的惨叫,王金堂的心揪起来。问咬到什么地方了。他伸出手,试图触摸喜娃,可是没有摸到。
喜娃蹲到地上,被狗咬的伤口上流淌着鲜血。他拽起裤角,擦拭着血迹说:“没事儿。”起身牵着王金堂一跛一跛地离开。
“喜娃,咱不去讨饭了,回去挖野菜。”王金堂说。
“俺一个人去,你坐路边歇着。”喜娃望着王金堂,王金堂失明后,一天比一天衰老、虚弱,担心不能走太远的路。王金堂四十岁有喜娃,刚刚五十岁,苍老得不成样子。
“不能一个人去,兵荒马乱的。”爹说。
路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一些店铺已经关门。喜娃一眼看到狗蛋,赶着牛往村里走。他忘记伤口的疼痛,和狗蛋挥挥手。
狗蛋看到伙伴,挥了挥手中的鞭子说:“过几天去磨山玩儿。”
“行。”喜娃爽快地答应了。
喜娃和父亲来到另一个村子,村子不大,在村口遇见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打量着父子二人,最后把目光落在王金堂身上。见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嶙,很面熟,是他,监狱老王!男子上前一步,紧紧握着王金堂的手说:“老王,是你!你的眼睛怎么啦?”
王金堂听出熟悉的声音:“狱友!”他兴奋地叫道,很快就痛苦地说:“你出狱以后,俺的眼睛就失明了。”
“我出狱后,去了外省,一直想感谢那两个孩子,今天终于见到你们了。谢谢你俩及时去粥铺。那天,你俩离开后,掌柜就关了铺子,转移了。”
喜娃说:“粥铺掌柜还给我两碗粥喝呢。”
中年男子抚摸着喜娃的头说:“谢谢你的小伙伴!”
喜娃点点头!
中年男子低头看到喜娃挎着篮子,篮子里的碗空着,恍然大悟。父子俩走这么远的路,什么也没要到,顿生怜悯:“等等。”他返回家,在菜篮子里翻出几根胡萝卜,又拿出粮袋子,抖了抖,粮食不多。他盛了一碗玉米面,走到喜娃跟前,倒进喜娃的碗里,说道:“就这点儿玉米,还有几根胡萝卜,回去煮粥喝吧。”
“孩子,快跪下给叔叔磕头。”王金堂感激地说。
喜娃放下篮子,刚要跪下,被中年男子扶起。喜娃说:“谢谢叔叔!”然后领着父亲离开。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中年男子陷入了沉思。旱灾,什么时候结束?百姓不再挨饿!
王金堂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土路上,想着刚才的狱友,他一定有特殊身份,可能是地下党,也可能是红军。喜娃太小,大一点儿也去当红军……
此时,喜娃欢快地像只燕子,恨不得立刻飞到家,飞到娘跟前,告诉娘:要到玉米面和胡萝卜了。娘看到了一定很高兴。想到这儿,他低头看看被狗咬过的伤口,担心被娘发现,用一只手拽拽裤子,裤角正好盖上伤口,喜娃松了口气。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家,那个破旧的茅草房。门前有破旧的农具,独轮车的架子,石磨只剩下底座,底座旁有个木墩,他常坐在上面和狗蛋一起玩耍。喜娃兴奋地叫道:“爹!快到家了,娘一定着急了。”
王金堂嗯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笑容,随即又消失了。他常常自责,拖累家庭。
突然,喜娃听到母亲愤怒的声音:“不行,不行!”
保长挥舞着拳头,打在娘身上。恶狠狠地说:“不行就打!”娘钻进地窖,保长不依不饶,硬是追到地窖,把娘拖了出来。娘倒在地上,说:“土地种了多年,该还了。”
“还什么还,到时候分给你粮食。”保长蛮横地说。
“那点儿粮食不够吃,多分点。”娘争辩着。
娘的话让保长十分恼火,他抬起手又要打娘。
“住手!”喜娃大喊一声,松开拉着王金堂的手,跑过去挡在娘的跟前。他怒视着保长说:“不许打人!”然后拉起娘。
“嘿嘿,”保长阴阳怪气地打量着喜娃,他转动着狼一样细长的眼睛,心里盘算着什么。好半天,才对王金堂说:“你家土地我接着种,人工河里挑水浇地,费时费力秋收分粮,再算。”保长话里有话,说完离开了。
娘拍打着身上的泥土,问道:“要到吃的了吗?”
“几根胡萝卜,还有一碗玉米面。”喜娃把篮子递给娘。
娘高兴地接过篮子说:“俺做饭去。”
很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热乎乎的玉米胡萝卜粥。
夜晚,喜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娘被打的一幕在他脑海晃动,心中翻腾着愤怒的火焰,被狗咬的伤口,隐隐作痛,穷苦人,任人欺,他越想越气愤,悄悄翻身下地,轻轻打开房门,还是惊动了娘。
“干啥去?”娘问道。
“肚子疼,拉粑粑去。”
出了家门,喜娃直奔狗蛋家,他想让狗蛋和他一起去保长家。来到狗蛋家,喜娃愣住了。狗蛋家气氛怪怪的,娘坐在炕头哭泣,爹坐在一边低头不语,狗蛋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脸上淤青。
“婶子,狗蛋怎么了?”喜娃低声问道。
“狗蛋放牛回来,被保长家人打了,说牛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病了,拿狗蛋出气。”
狗蛋苍白着脸,偶尔抽动一下。喜娃拉起狗蛋冰冷的手,他多么想把他焐热,把他拉起来。他放下狗蛋的手,跑了出去。
夜幕笼罩着寂静的村子,民房一片朦胧。喜娃来到保长家门外,看看前后没人,他把耳朵贴到院门上,听听院内动静,院子很安静。
喜娃在地上找了两块大土块,用力撇进保长家院子。第一块,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碎了。喜娃后退几步,用力撇出第二块,啪的一声脆响,打在玻璃上,喜娃转身就跑。
保长打开院门,东看看,西看看,没人。气愤地骂道:“谁干的?等我抓到你,打死你。”
喜娃心里砰砰直跳,即紧张又兴奋,好像给娘、狗蛋报了仇,他暗暗得意。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喜娃惊出一身冷汗,瞪着惊恐的眼睛,仔细一看,是下午给他玉米胡萝卜的方脸叔叔。他低声叫道:“叔叔。”
方脸叔叔压低声音说:“以后不能这样干啦,让人家抓到打你。”
“狗蛋被他们打伤了。”喜娃气愤地说。
“叔叔听说了,快回家吧。”
喜娃悄悄回到家,摸黑上炕。娘翻了个身说:“睡觉吧。”
躺在炕上,喜娃久久没有睡意。爹双目失明,娘被打,狗蛋被打,这些情景不断在脑海闪现,他多么希望自己快点儿长大,像叔叔那样做事。黑暗中,他瞪着眼睛望着房梁发呆。想起和狗蛋一起在河里嬉戏玩耍,一起去山上采摘果子的快乐情景,说好的去磨山玩儿,狗蛋快好起来。喜娃想起,狗蛋讨饭要到两个硬邦邦的饼子,还分给自己一半。想着想着,喜娃流下悲伤的眼泪。
一天,保长突然来到喜娃家。他看看双目失明的王金堂,又看看缝补衣服的何占信说:“让喜娃给我放牛去。”
何占信拿着针,抬起头,斜眼瞟着保长,冷冷地说:“不去,孩子太小。”
“挣工钱。”保长假惺惺地说。
“不去!饿死也不去!”王金堂说。
喜娃从外面走进来,央求着说:“让俺去吧。”
娘放下手中的活,望着瘦弱的喜娃,把目光投向丈夫,希望他拿主意。
“爹,让俺去吧?”喜娃来到爹的面前说。
爹沉默了。
磨山放牛
喜娃,二胜子、狗蛋、柱子四个小伙伴,带着干粮、水,赶着六十头牛,出了村子。保长让他们把牛放到一百多里外的磨山,喂饱了,再赶回来。每个人挣几个铜板,这几个铜板,小伙伴们各有各的用途。
天气炎热,四个小伙伴,走了很远的路,又热又累,还没看到磨山的影子,有些泄气,像晒蔫的秧苗,耷拉着头。二胜子脱下短衫,光着膀子骑到牛背上。柱子学着二胜子,爬到牛背上,冲着喜娃、狗蛋说:“你俩也上来吧。”
喜娃和狗蛋,在另一侧看护牛群,听到叫声,转过身。看到二胜子、柱子美滋滋、晃晃悠悠地骑在牛背上,好像那牛是他家的,得意洋洋,他俩也骑在牛背上。
喜娃说:“骑在牛背上,和地上走路不一样,一眼能望到整个牛群,浩浩荡荡,村庄变小了。”
太阳射出万道金光,洒向大地,大地回荡着杂乱的牛蹄声。沿街的村民,有的羡慕地望着牛群,像看市井一样。四头黄牛驮着四个小伙伴,稳稳当当地赶着路,时不时地甩着尾巴,鼻翼均匀地吐着粗气。没多久,二胜子从牛背上滑下来说:“坐在牛背上看牛群,走得太慢,着急。”
喜娃说:“这么多牛,快赶,咱们圈不回来。”
二胜子想想,也是。
柱子也从牛背上滑下来。说:“牛太瘦,硌屁股。”
几个人一起望着柱子骑过的黄牛,牛脊骨凸起,本该健壮的牛腿,细长,像马腿。
“不说你太瘦,像麻杆。”二胜子打量着柱子,故意逗他。
柱子生气了。撅着嘴,抬起手要打二胜子。
二胜子边跑边说:“就是小麻杆。”
柱子说:“你是大麻杆。”二胜子是四个孩子中最大的,十二岁,柱子是最小的,只有九岁。
“俺是大麻杆还不行。”二胜子停下脚步,伸出手说:“打吧!让你出气!”
柱子冲着二胜子手掌连拍两下,两只手扒着眼睛,吐着舌头,嘴里叫着,冲着二胜子扮个鬼脸。
喜娃说:“咱们都是麻杆,旱灾让多少人挨饿,牛也一样,所以,保长才让咱们把牛赶到磨山。”
二胜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说:“看谁撇得远?”
狗蛋跃跃欲试:“来!”他捡起地上的石块,撇了出去。
喜娃也捡起地上的石块撇了出去。最后,还是二胜子撇得远。
柱子,似乎还在生二胜子的气,不理睬,抬手赶着牛群。
四个小伙伴一路赶着牛群,一路玩着,一路盼着早点儿到达磨山。
狗蛋突然指着远处说:“你们看那朦胧的山包,是不是磨山?”
大家一起眺望远处,二胜子兴奋地说:“肯定是。”
下午,四个小伙伴,终于来到磨山脚下,磨山地处戈壁滩,地势凹凸不平,植被稀少。
喜娃看看周围环境,担心地说:怕牛群吃不饱。
“走累了,让牛在这儿吧。”二胜子说。牛群吃着草,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好像责怪戈壁滩草太少,吃不饱。
四个小伙伴,找到一处平整的空地,坐下。拿出自己带的干粮吃起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而笑。笑得那样幸福、满足。黄灿灿的玉米饼,在他们口中那样香甜;咸菜,嚼得咯嘣咯嘣脆响,嚼出他们的快乐。
狗蛋看着其他人的玉米饼,好奇地说:“我家玉米饼比你们的都大。”
喜娃,二胜子、柱子、各自看看手中的玉米饼,笑了,笑得那样天真。二胜子打开瓶子,喝了口水,差点儿喷出来。这时,一只大鸟擦着戈壁滩低低飞来,二胜子,猛地蹿起来,朝大鸟扑过去。眼看就要扑到大鸟,大鸟煽动着翅膀,腾空而起。二胜子蹦起来,挥动着手中的瓶子,好像能将大鸟打懵。二胜子扑了空,沮丧地坐到地上说:“就差一点点,抓到咱们烤鸟吃。”
狗蛋说:“带弹弓来就好了。”
柱子指着远处说:“山的那边有狼吗?”
“当然有。”喜娃说。
“狼吃牛咋办?”柱子问道。柱子胆子小,平时爹娘干农活,他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害怕老鼠、虫子出没。家里没人时,不是去邻居家玩,就是把伙伴叫到家里玩。
“俺带火柴了,有狼立刻点火。”二胜子说。
喜娃说:“咱们去弄点柴草、树枝,准备着,俺和柱子先去,你俩看着牛群,等俺俩回来,你们俩再去。”
“你俩快去快回。”二胜子说。
很快,喜娃和柱子回来了,每人抱着又短又细的树枝。喜娃和柱子拽树枝时,划破了手指,洇出血迹。很快,二胜子抱回一大堆树枝,狗蛋也抱回一小堆树枝。二胜子笑嘻嘻地说:“还是俺的树枝多,俺比你们有劲儿。”二胜子显摆着,把树枝堆放在一起,用石头压上。
天,渐渐黑了。牛群趴在戈壁滩上安静地睡了。偶尔有几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驱赶着戈壁滩上的蚊虫。
戈壁滩的夜晚,荒凉、寂静。
四个小伙伴,躺在牛群边上,望着宁静的夜空。夜空一边白云朵朵,一边阴云密布,圆圆的月亮,隐在黑压压的云层里,一会儿露出金灿灿圆月,一会儿又隐到云层里,好像和小伙伴们捉迷藏。
狗蛋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快看!那颗星星走得真快。”
喜娃说:“看见啦。”目光跟随着星星滑动,他接着说,“那是流星。”
二胜子没注意天上的星星,月亮,一心想着回去能挣几个铜板,能不能买到白米,他从遐想中侧过身,问道:“你们挣了铜板干什么?”
“俺给爹买药,治眼病。”喜娃说着,抓起身边一块光滑的石头,在手里搓着。
柱子抢着说:“俺要买糖人,买一个小狗,亮晶晶的拿在手里,好玩又好吃。”
狗蛋说:“俺想买一双凉鞋,看富人家孩子穿着,真好看。”
“俺挣铜板买白米,给家人煮一次白米粥喝。白米软软的,有点儿粘,吃到嘴里一定很香,不像玉米饼那样用力,嚼得碎碎的才能往下咽,有时还会拉嗓子。”二胜子像馋猫一样,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喜娃、狗蛋、柱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他们面前摆放着香喷喷的白米饭,个个流着口水,悄悄咽下去。二胜子又说:“不知道咱们能挣几个铜板。”
柱子说:“万一不给咱们铜板咋办?”
“不能,以后还会让咱们放牛呢!”二胜子说。
夏夜的风,毫无遮挡地从戈壁滩刮过,像从风箱里吹出来的,尖硬。四个小伙伴浑然不知,怀揣着对铜板的渴望,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醒来,二胜子揉揉眼睛,伸了伸懒腰,站在牛群前面撒尿,尿还没撒完,抬头看一眼牛群,大惊失色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牛少了!”他提着裤子跑到牛群跟前,一五,一十地数着……
喜娃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扫视着牛群说:“少了黑白花奶牛。”四个小伙伴仔细数一遍,整整少了十头黑白花奶牛。
柱子吓得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来就好啦,保长知道丢了牛,非打死咱们。”
狗蛋说:“没听俺娘的话,又来放牛啦。”他眼里含着泪。
喜娃一遍遍扫视牛群,扫视周围环境。远处、近处没有牛的影子。他说:“夜里咱们没听到牛群走动的声音,不会有人偷牛,地上没有血迹,狼群也吃不了这么多奶牛,咱们赶着牛到磨山北面找一找。”
大家觉得喜娃分析得对。“走。”二胜子催促着,心想,恐怕铜板挣不到了,倒霉!
喜娃说:“咱们把树枝抱着。”四个小伙伴,每个人抱着一堆树枝,一边赶着牛群,朝磨山北面走去。
“哞哞。”二胜子学着牛叫,想看看有没有牛的回应。四个小伙伴一起哞哞地叫,叫声回荡在辽阔的戈壁滩上空,却没有牛的回应。
喜娃说:“看看地上有没有血迹,粪便。”
四个小伙伴,一边走一边注视脚下。走着走着,狗蛋突然大声叫着:“快看!地上有牛粪。”他用脚踩踩牛粪,发现牛粪是松软的。柱子也高兴地叫着:“这边也有牛粪。”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小伙伴们,一下兴奋起来,好像牛就在前面,喊道:“牛找到了!牛找到了!”
当他们赶着牛群,来到磨山北面时,一眼看到黑白花奶牛在吃草,恐惧的心理彻底放松了,不再担心被保长打死了。
磨山北面,是一片洼地。空气湿润,绿草肥沃,树木枝繁叶茂,遍地盛开着低矮的野花。一池湖水荡着清澈的涟漪,倒映着蓝天白云。四个小伙伴惊呼:“这里真好看!”好像走进梦幻般的世界,兴奋地手舞足蹈,差点儿跳起来。
二胜子说:“咱们去游泳吧?”
“走,走。”柱子说。
“咱们把树枝放好,压上。”喜娃说。
一些牛在吃草,一些牛在湖边喝水。四个小伙伴走到湖边,二胜子迫不及待,一个猛子扎进湖里。柱子胆小,还有狗蛋、喜娃,像鱼一样,顺着湖边溜进湖里。他们在水中嬉戏玩耍,二胜子欢快地游着狗刨。他说:”咱们比赛,看谁游得快。”
四个小伙伴快乐地游着,湖边一头黄牛走进湖水中,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伙伴们比赛,好像也要参加比赛。小伙伴们只好停下比赛,一起朝黄牛泼水。黄牛一动也不动。又有几头牛走进湖中,享受着湖水的清凉。
四个小伙伴穿上衣服,心甘情愿把湖留给牛群,让牠们吃饱、喝足,让保长满意。
磨山气候多变,上午晴好天气,微风习习。下午,突然起风,气温骤降。喜娃说:“如果赶着牛离开,走到半路,天就亮了,万一把牛赶丢了怎么办?”四个小伙伴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明天早晨赶着牛群离开。
天黑了,风越来越大,天空飘着零星小雨。四个小伙伴穿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一起,靠着牛群挡风,他们睡得很安静。月光,照在一张张舒展的脸上,二胜子嘴角微微上扬,沉浸在喜悦的梦中。
喜娃被尿憋醒,蹑手蹑脚站起来,撒完尿躺下。突然,一阵狼的嗥叫,把他惊醒。他激灵一下坐起身,发现远处有一对对朦胧的、晃动的绿光,是狼群!他迅速叫醒三个伙伴,说:“听,狼在叫。”
“啊!狼在哪儿?”柱子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四处寻找着。当他看到移动的绿光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二胜子急忙找翻找挎包里的火柴。
狗蛋带着哭腔说:“再也不来放牛了。”
远处的狼群,似乎嗅到牛群的气息,正朝着牛群方向走来,嗥叫声越来越清晰,戈壁滩的夜晚,冷风阵阵,阴森恐怖。
嗥!狼的叫声,柱子的哭声,一起惊动了牛群。牛群骚动起来,一头黄牛跃跃欲试,哞哞叫着,要挤出牛群。喜娃跑过去聚拢着牛群说:“看好牛群!”
“别哭了!再哭就把狼引过来了!”二胜子没好气地说。
柱子用手背擦拭着眼泪,和狗蛋一起抱来两堆树枝,放到牛群边上,喜娃跑步把剩下的树枝抱过来,和二胜子一起点火。
遇到狼群,四个小伙伴有点儿慌,又有点儿懵。二胜子手忙脚乱,风又大,一次次划不着火柴,即便划着火柴,扑的一下,被风吹灭。喜娃蹲在二胜子身边,两手捂着火柴。
嗥!狼的叫声在空旷的戈壁滩回荡,悠长,恐怖。
二胜子的手开始抖,划着的火柴,小心翼翼地插进树枝空隙,依然没点燃树枝。
喜娃说:“俺点。”二胜子摇摇头。
你俩快点儿,狼越来越近了。柱子望着远处的狼群,战战兢兢地催促。
喜娃迅速解开衣衫,抻着两边衣襟,遮挡着风,还是没点燃树枝。喜娃急中生智,掏出兜里抱玉米饼的黄纸说:“用这个。”二胜子一根火柴,点燃黄纸,迅速把黄纸插进树枝,树枝终于被点燃。二胜子,也把自己抱玉米饼的黄纸拿下来,点燃另外两堆树枝。
三堆树枝燃起,熊熊的火焰,像爆竹,噼啪作响,越燃越旺,映亮了戈壁滩的洼地,映红四个小伙伴惊恐的脸庞。他们掀动树枝,火星四溅,借着风势,火焰吹向狼群的方向。
这时,四个小伙伴,发现狼群后退了,晃动的绿光不见了,牛群也安静下来。四个小伙伴,终于松了一口气。
树枝渐渐燃尽,三堆火焰像炭火,涌动低矮火苗,红彤彤映着湖水,宛如太阳升起,映照湖面。
二胜子说:“咱们换班睡觉,只要狼群不再出现,天亮赶着牛群,早点儿离开。”
喜娃说:“咱们每个人,看护牛群的一边。”
四个小伙伴,瞪大眼睛观察四周,看护牛群,不敢睡觉。慢慢的,柱子有点儿困了,他极力忍着,揉揉眼睛,观察一下四周。戈壁滩很安静,微风轻拂。柱子还是没忍住,开始瞌睡。头猛的向下一垂,惊醒了。他抬起头扫视着周围说:“喜娃,二胜子,狗蛋,你们困不困?”
喜娃回答:“困,都困,天亮了,咱们就赶着牛群离开。”
二胜子说:“你困了,就睡一会儿,有情况啦,俺叫你。”二胜子说完,打了个哈欠。
“俺不困。”柱子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天刚蒙蒙亮,晨雾笼罩,戈壁滩……四个小伙伴赶着牛群,走出戈壁滩。
下午,四个小伙伴赶着牛群,走进村子。保长见牛群回来了,走到跟前仔细打量牛群,看看牛有没有变化,围着牛群,数牛的数量。他说:“六十头牛,一头不少。”最后,拍拍黑白花奶牛,奶牛奶水充盈,村长非常满意。转过身冲着院子说:“管家,给孩子们拿工钱。”
四个小伙伴伸出苍白、清瘦的小手,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管家一只手托着几个铜板,来到小伙伴们跟前,在每个人掌心放了两块铜板。冷冷地说道:“走吧!”
二胜子看着掌心的铜板,撇撇嘴,才给两个铜板,能不能买到白米?
四个小伙伴闷闷不乐,转身离开了。喜娃直接去药铺,用一个铜板买了草药,另一个铜板买了两个烧饼,拎着回家。
弟弟见喜娃回来,高兴地叫着,跑到哥哥跟前。
喜娃急忙打开纸包,掰一半香喷喷的烧饼,递给弟弟。弟弟两手举着烧饼吃起来,喜娃蹲下对弟弟说:“给哥哥吃一口。”弟弟举着烧饼,喜娃咬了一口,摸摸弟弟的头,回到家。
何占信正在做饭,喜娃对娘说:“俺回来啦,这是给父亲买的草药,洗眼睛,热敷都行。”
何占信高兴地接过草药说:“几个孩子,去那么远放牛,不容易,喜娃越来越懂事啦。”
“俺们遇见了狼群,柱子吓得哇哇大哭。后来点起火,狼群就退啦。”喜娃快乐地讲述着,好像遇见不是狼群,而是羊群。
“太危险,以后不去什么山放牛了。”何占信惶恐地望着喜娃。
王金堂听到喜娃给自己买了治眼病的药,摸索着从房间走出来,既高兴又自责地说:“爹眼病治好了,能出去干活挣钱,你可以去上学。”爹凹陷的眼睑下,流下两行热泪。
何占信每天泡药,按时为王金堂擦拭眼睛、热敷,每天盼着王金堂眼睛有变化,哪怕能看到一点点光亮。
然而,几天过去了,王金堂的眼疾,没有一点儿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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