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边知了一片聒噪。一鹤背着书包站在阳光里,七月的阳光临近傍晚依然灼热,一鹤看着母亲背起一只大大的箱子,箱子和她背负的生活一样沉重。硕大的箱子和母亲瘦小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汗水顺着母亲的发梢滴落下来,还未降落到地面就被灼热的空气吸走了。
一鹤冲过去,托住母亲背上的箱子。母亲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减轻了,一回头就看到了一鹤清澈的眼睛。
“考上了吗?”
一鹤协助母亲卸下背上的货物。轻声回答道:“没有。”
“怎么能没考上呢,你平时学习不是挺好的嘛,你爸去世前就一个心愿……”
“好了,好了,别说了。”一鹤粗鲁地打断母亲。母亲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考不上大学,就得和我一样干苦力。”
“干苦力就干苦力,我不怕。”一鹤气呼呼地瞪着母亲,“你回家吧,我来干。”停顿一下又加上一句,“看见你就心烦。”
货站老板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着一鹤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一鹤梗了一下头继续说:“她待在这,还不是天天叨叨我,烦死了。”
货站老板摇了摇头:“你太不懂事,你妈都是为了你,腰疼都舍不得休息一天。”
“小鹤,考不上没关系,回家复习去吧,这活太累了,你干不了。”母亲推着一鹤往外走。
一鹤挣脱母亲的手嚷嚷起来:“有什么累的,比这累得活多了,我又不是没干过,这活我玩着就干了,你回去吧,我来干。”一鹤反过来推母亲。
货站老板对一鹤母亲说:“大姐,你回去吧,就让你闺女干嘛,你也该治一治你的腰了。”
母亲收拾东西离开了,一鹤留下来接替了母亲。
沉重的货箱压着一鹤的肩膀、后背、双腿。一鹤觉得她用尽一身的力气才站了起来,双腿在微微颤抖,每挪动一步身体就矮下去一截,泪水藏在汗水里流下来。一天的劳累,一鹤浑身酸疼,力气像无数的细丝从四肢百骸中抽离。她不知道一身病痛的母亲是如何挨过这份疲累的。躺在货物狭小的缝隙里,一鹤摸出父亲留下的鹤骨笛。笛子圆润光滑,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泽。一鹤吹出简单的旋律,这是父亲教她的。清脆的笛声顺着大运河水缓缓流淌,带走了疲劳,力量又从四面八方汇聚身体里。
父亲说鹤骨中空又坚硬,我们的先人用鹤骨做笛子,吹奏出来的音律清越动人。你要像鹤一样,虚怀若谷,坚韧不拔才能展翅高飞。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将父亲的研究手稿都上交给了博物馆,只留下了一只鹤骨笛。一鹤常常在梦中看到鹤骨笛化成一只仙鹤在碧蓝的天空中飞翔,然后又化成父亲的样子站在一鹤面前。父亲的一生是单调的,不识字的母亲和父亲没有共同话题。父亲的一生是丰富的,父亲醉心于考古研究,夜夜与文献和手稿相伴,累了就拿出鹤骨笛吹奏一曲。
一鹤抱着鹤骨笛沉沉睡去,梦里一鹤和仙鹤一起翩翩飞翔。一鹤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的梦有些不同。
清晨起来,劳累的一天又开始了,货站老板看着一鹤吃力的身影,摇了摇头。中间母亲又来过一次,休息了一段时间的母亲腰板比以前直多了。母亲叨叨着让一鹤回学校复读,一鹤连拉带拽地弄走了母亲。货站老板幽幽的叹气声穿过嘈杂的声音钻入了一鹤的耳朵。一鹤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干活。
半个月的时间,一鹤白嫩的皮肤晒得黝黑,双手长了无数的毛刺,晚上冲澡的时候,双手和肌肤摩擦能替代澡巾。一鹤觉得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最初像秤砣一样沉甸甸的,现在变得越来越轻盈。一鹤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鹤,真的能飞到天上去。
午后,天气异常闷热,一场大雨不带任何悬念的来了。邮递员冒雨冲进货站的时候,差点撞到正在查看屋顶的老板身上。还好在最紧要的关头,邮递员收住了脚步。
雨一时半会儿似乎不会停,货站老板和邮递员将能说的话全部说完,似乎再也找不到话题。邮递员将手伸进防水挎包,抽出来一封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货站老板扫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一鹤的名字。货站老板一把抢过去,手过之处带起一股小小的气流。
“一鹤,一鹤。”货站老板的声音里面带着微微的颤抖,大声呼唤道。
正在无聊地看雨的一鹤将目光从雨水里收回来,扭头看向货站老板。
“你的,你的,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误会你了,孩子,你是为了让妈妈多休息才赶走她的吧。”
一鹤站起身,摸了摸怀里的鹤骨笛:“爸爸,我实现了你的梦想。”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一只轻盈的鹤,抖动着全身的羽毛飞过大运河,穿过层层雨幕冲向蓝天。
(原载《沧州日报》2022·7·29)
作者简介:
肖靖,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青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作品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两岸关系》《小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金山》《当代人》《南北作家》《沧州日报》《沧州晚报》等报刊发表。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责任编辑:隋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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