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宏[黑龙江]：飞燕草（中）

三

满意睡眼惺忪地走出他自己的卧室，看见本来就不宽敞的客厅里已经支起了天蓝色的帐篷，他被惊得困意全无。妈妈说话真算数。他心里不禁暗暗称赞，然后弯着腰钻进帐篷里。

“舒服！”满意仰躺在气垫上自言自语。

帐篷很大，躺进3个人绰绰有余，四面和顶棚都有透气窗，大块的网眼布防蚊又透气。满意美滋滋地想，要是能在大自然中住一晚，躺在帐篷里看星星，那该多美啊！然后笑盈盈的微眯着眼睛，仿佛自己已经身处大自然中，凉风正从四边八方朝他吹来。

满意忽然睁开眼睛，迅速钻出帐篷，跑进自己的房间，从褥子下面掏出手机。他心想，一个人躺在帐篷里玩手机，真是一件惬意的事。

帐篷里，他跷着二郎腿，双手捧着手机，游戏里传出刺耳的拼杀声，这一局打得酣畅淋漓。

电饭煲里的米粥和白鸡蛋在等着他，卫生间洗漱台上挤了牙膏的牙刷在等着他，暑假作业在书桌上静静地等着他……此时的满意，早已把一切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遨游在游戏世界里。

突然，房门咣当一声开了，紧接着是妈妈把塑料袋放在鞋柜上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和换鞋声。满意忽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退出游戏，关闭手机。他万万没料到，手机关机的音乐声响彻整个屋子。

满意连同它的手机全部暴露在妈妈的视野里。他红着脸尴尬地坐在帐篷里，眼睑微垂，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一颗定时炸弹。此时，已到了一触即爆的时刻。

妈妈不紧不慢地换上拖鞋，随手拿起一个沙发垫坐在帐篷门口。

“妈妈，我……我……”满意低下头。

“玩游戏也是开发智力呀。”妈妈说。

满意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妈妈的眼睛，分不清她的话是真是假。

妈妈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儿子，小孩子是可以玩手机游戏的，但是要把握好度，不能沉迷在游戏里，妈妈觉得，过度玩游戏会导致很多问题，比如说视力下降，成绩下滑。”

听了妈妈的话，他的脸更红了，极不情愿地把手机举到妈妈面前嘟哝道：“那……那手机……”

“这个假期你先拿着。”

“真的？”满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溢满了惊喜。

“当然是真的，什么时候把手机交给妈妈，由你自己来定。”看到满意脸上的惊喜，她又说，“儿子，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没买到飞燕草图片。但还有一个值得高兴的事告诉你。”她顿了顿，“我打算……咱们去自驾游，到大自然中住两天，天当房、地当床。”

“就咱们仨？”

“嗯！就咱们仨。”

“帐篷也不带？”

“傻儿子，带呀，难不成真住地上呀！”妈妈呵呵地笑着说，“幸运的话，还会遇到你的老朋友呢。”

“我的老朋友，谁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妈妈拎起一个塑料袋递给满意说，“儿子，这是你喜欢吃的肉夹馍，咱们吃完午饭把出游攻略做出来。”

“那……爸爸不同意怎么办？”

“他敢！”妈妈走到厨房门口，回头瞪了一眼。满意吓得一哆嗦，不敢吱声了。

下午，妈妈在商场里买了满满一推车出游用品，然后站在商场门口等爸爸开车来接她。

爸爸到了商场门口，一边往后备厢里塞东西，一边嘟哝：这是怎么了，非要到大自然中住两天，我这正忙着呢。

“忙忙忙，就知道忙，把手提电脑带着，我和儿子玩，你忙你的。”妈妈钻进车里，将车门使劲儿一摔。

“为啥要去大草原玩？”爸爸也钻进车里，边系安全带边问。

“我要找回以前的满意。”说着，妈妈抽噎起来，“以前，咱儿子多喜欢读书呀。他对植物感兴趣，整天嚷着想走进大自然看各种花草，咱满足过孩子的愿望吗？整天忙忙忙，这回倒好，让手机给迷住了。”

“你别哭啊，我又没说不去。”爸爸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到底怎么了？”

“今天，他躺在帐篷里玩手机，让我堵个正着。”

“嘿嘿！这小子。”爸爸忍不住笑了。

“还笑呢。我也总觉得咱俩都忽视了儿子。”

爸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半年，真是忽视他了。手机上交了吗？”

“交什么交，我要是又发脾气又让他上交手机，就他那倔脾气，还不得跟我逆反到30岁呀。”

“那你怎么处理的？”

“肚子都要气爆了，可我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想让他自愿交出手机，而不是被迫交出手机。”

爸爸点了一脚刹车，车子慢了下来，然后看了一眼妈妈说：“对，你做得对，还是你的境界高。”

四

这次出游，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天蒙蒙亮，爸爸就往汽车后备厢里装帐篷等出游用品。妈妈煮好米粥走进满意的房间。满意睡得正酣，床头柜上躺着那个黑色的手机，正在充电。

妈妈拿起手机，用手轻轻一划，解锁了手机屏幕。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忘记退出的页面——蚂蚁森林。

页面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生长在一片沙漠里。妈妈感到很好奇，点击左下角的“公益林”三个字，发现满意正在参与互联网的公益活动，还发现一个精美的电子捐赠证书，上面写着：

满子峰，感谢您向“一亿棵梭梭”项目捐助了100元。大爱无疆，感谢您让世界更美好。特颁此证！

北京企业家环保基金会

听好友说过，有人在互联网上发起公益林活动，捐赠者可救助濒危树种，也可捐赠树苗。可是，捐赠证书上的名字——满子峰，为什么是满意爸爸的？她拿着手机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爸爸恰巧回来取东西，她走过去小声说：“哎，你看看这个。”

爸爸探着头看了看手机，纳闷地问：“我也没捐过钱呀，证书上咋是我名字？”

“这还用说，儿子拿你的手机玩游戏，肯定也是用你的支付宝捐的款。”

“这臭小子做上公益了！所以你别大惊小怪的，咱儿子，差不了。”

“这孩子善良，像我。”妈妈美滋滋地说着。似乎这几天笼罩在心里的阴霾一下子都散开来，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别在那美了，快把儿子叫起来，咱们早点出发。”爸爸催促着，拎着东西下了楼。

妈妈又轻轻推开满意卧室的门，满意还在熟睡中。她弯下腰拍了拍满意的脸蛋，轻轻地说：“宝贝，该起床了，今天咱们要早点出发呢。”那声音，轻柔的像是在哄一个婴儿。

满意一骨碌爬起来，赶忙去习洗漱、换衣服。妈妈也站在镜子前精心打扮一番后喊道：“儿子，咱们下楼吧，爸爸在外面等着呢。”

“哎！”满意脆生生地答应着，背起装满零食的双肩包刚要往出走，又突然站住，回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塞进了背包里。

盛夏的清晨，空气里流动的都是闷热的风。车子上了高速公路后，广阔的田地和草原，还有一个个村庄，都在飞速地向后退去。

满意今天特别开心，整个行程中，单单露营这一项就令他兴奋不已了，他想象不出露营的滋味是怎样的，眼睛紧盯着车窗外，觉得大自然中任何一处风景都特别好看。

“妈妈，快看，那儿的草长得真整齐！”满意指着公路下的一大片水田。

“儿子，那是水稻，可不是草哦。”妈妈笑着说。

“原来这就是水稻呀。”满意挠着脑袋瓜说，“我还纳闷呢，别处的草都长得参差不齐，这儿的草怎么这样听话，像列队的士兵一样。”

“早该带儿子出来走走了，这么大了，连整天吃的大米都不认识，长大了还怎么当植物学家。”爸爸说。

满意的脸顿时红了。这半年里，几乎把当植物学家的梦想抛到了九霄云外。

车子一路向南，大庆真是一个天高地阔的地方，空旷的草甸子上，许多黄色、红色的磕头机向大地虔诚地叩拜着。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爸爸开始放慢车速说：“你们娘俩看哪里好看，咱们就下车溜达溜达，反正也不赶时间。”

爸爸的话音刚落，满意就指着不远处的一大片草地说：“爸爸，您看，那么多的牛羊，是不是牧场呀？”

“是。”爸爸扭头看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妈妈问，“看看去？”

“看看去？”妈妈又扭头问坐在后排的满意。

“看看去。”满意点头回答。

“好！”爸爸将车子停在路边，满意第一个跳下车。他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颠颠地向大群牛羊奔去，身后的背包也跟着一颠一颠地跳动。

因为是放牧区，地上的草并不高，像绿茸茸的毛毯一样，踩上去软绵绵的。

“儿子，贴上防蚊贴！”妈妈一边在挎包里找防蚊贴一边跟爸爸说，“看看儿子的小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满意停下脚步，站在阳光里等着爸爸和妈妈。

风从四面八方徐徐吹来，太阳虽然明晃晃的，可站在草地上一点都感觉不到热。妈妈穿着一件碎花长裙，戴一顶亚麻色的遮阳帽，帽子上插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满意这才发现，妈妈今天化了妆，还穿上了裙子。

“妈妈，您今天好漂亮呀。”满意不由夸赞道。

“这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都顾不上打扮自己了。”妈妈美滋滋地笑着，在满意的额头、脖子和胳膊上都贴上防蚊贴。

一位大伯抱着一只白色小羊羔坐在土丘上，腋下夹着长长的鞭子，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爸爸、妈妈走过去和他搭讪。

满意凑到大伯跟前蹲下来，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小羊羔问：“大伯，为什么要抱着它呀？”

“刚出生十几天，跟不上羊群。”大伯抚摸着小羊羔的后背说。

“我能摸一摸它吗？”满意又问。

“能。”大伯笑呵呵地说。

满意摸了一下小羊羔的后背，忍不住惊叫起来：“咦！它的毛真软。”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大伯问。

“我们领着孩子出来逛一逛。”爸爸答。

“草甸子上有啥好逛的，去那个湖看看吧。”大伯指着他身后的方向。

在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一片银色水面。

“这个湖有点神奇，这么多年，无论下多大雨，水都没有溢出来；无论多旱的年头，水也没见少，”小羊羔咩咩地叫着，好像对满意感到陌生。大伯抚摸着小羊羔的头接着说，“最近十几天，湖里来了6只黑天鹅，还不走了。”

听到大伯的话，满意一家三口都吃惊地看着他。

“哎呀！这可是个意外惊喜。”妈妈说。

“是啊！快点儿过去看看。”爸爸也激动起来。

“快点儿走啊！”满意催促道。

路程看似不远，他们竟走了十多分钟。

湖边杂草丛生，湖水清澈见底，在蓝天的映衬下，在宽阔的湖面上，6只黑天鹅点缀期间，梳理着如同锦缎一般的羽毛。它们姿态轻盈，颈项柔美细长，时而引吭高歌，时而相互嬉戏，时而拍打着水面，激起晶莹的水花。

“太漂亮了！”满意不由得惊呼起来。

一家人藏在水草后面，一个个轻声细语，生怕惊飞了黑天鹅。谁能料到，这个尚未开发的天然湖泊里，竟然有黑天鹅的踪迹。

“黑天鹅要是能给咱们跳一支舞那就太完美了。”爸爸摸着下巴，打趣地说。

“要是再摆个心形就更完美了。”妈妈揶揄着说。

“儿子，爸爸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黑天鹅。”

“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到黑天鹅。”满意说着，竟然捂住嘴巴呵呵地笑起来。

妈妈也笑着说：“咱们往回走吧，还要赶路呢。”

他们给黑天鹅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后，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个不知名的湖，还有如同仙子一般的黑天鹅。

“妈妈，明年咱们还能来这看黑天鹅吗？”满意问。

“能。”

“那咱们给这个湖起个名字吧！”

“行，你来起。”

“嗯……我想叫它生态湖。一定是这里生态环境好，天鹅才愿意留下来的。”

“对呀！黑天鹅对居住环境是很挑剔的。生态湖，这个名字不错。”妈妈赞叹道。

“我希望明年再来这里时，会有一大群黑天鹅。”

“一定会的。”

五

中午，一家人在车上草草地吃了点东西，便开始上路了。

一路上，黑天鹅优雅的姿态一直萦绕在满意的脑海里，真是旅行中的意外收获啊！

爸爸将车内空调关上，打开了车窗。他喜欢自然风，喜欢草木馨香味。风吹着他的头发，耳边流淌着轻柔的音乐。看来，这次旅行对全家人来说都是称心如意的。

满意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绿油油的庄稼和树林。他将头倚在后座上，一阵困意袭来，便侧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迷蒙中，他感觉车子突然停下来，并听见爸爸说：“哎呀，翻了、翻了！”然后，爸爸、妈妈打开车门下了车。

满意忽地一下坐起来，随眼惺忪地朝车窗外望去。他看见前面的拐弯处，一辆蓝色电动三轮车侧翻在路边，车轱辘还在快速转动着，一位身穿白色汗衫、剃着光头的爷爷，正吃力地从车子底下爬出来。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也跳下了车。

“大叔，车咋翻了？”爸爸关切地问。

“拐弯的时候车速太快了。”光头爷爷尴尬地咧着嘴笑。

“没伤着吧？”爸爸打量着浑身是土的光头爷爷。

“没事，就是手上擦破了点皮。”光头爷爷用一只手揉着另一只手。

“我们送您去医院吧。”妈妈说。

“不用，没啥事。”

“儿子，快去车座底下把我的小药箱拿来。”妈妈回头朝满意喊。

“不麻烦了，没那么娇气。”光头爷爷一边揉着受伤的部位一边说。。

满意掏出小药箱，将其捧在怀里，快速跑向妈妈。这时候，爸爸和妈妈已经把电动三轮车扶起来了。爸爸围着电动三轮车走一圈，发现车子并无大碍。

光头爷爷的手掌擦破了皮，妈妈帮他清洗了伤口，上了些消炎药，包扎好后，又递给他一瓶消毒水说：“大叔，这个您留着，回家用它清理伤口。”

“哎呀，这咋好意思呀。”

“大叔，快拿着吧。”妈妈举着消毒水说。

光头爷爷的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接过消毒水，嘴里喃喃地说着：“太谢谢了。你们都是善人。”

爸爸笑着说：“大叔，别客气了，您没伤到身子就好。”

“大叔，我们想去龙凤湿地，从哪个路口下去更近些？”妈妈问。

一听说我们要去湿地，光头爷爷来了精神。“你们算问对人了。要是去旅游景点，往前走几公里，路边有指示牌，按指示牌走就行了。”他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要想看原生态的湿地风景，想看几千种水鸟从你头上飞过，就跟我走吧。那景色，谁看了准会记一辈子的。

“真的呀？”妈妈惊讶地看着光头爷爷，甭提有多高兴了。

“真的。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进入湿地腹地。就算是本地人，没有船也进不去。”光头爷爷嘿嘿地笑着说，“我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能弄到船，关键是，我还会划船。”

“爷爷，您不会是故意翻车，然后在这儿等我们吧？”满意这么一说，把大家都逗乐了。不知道这次出行触动了满意的哪根神经，他总是说出令人忍俊不禁的话来。

“真是太谢谢大叔了。”爸爸不知说啥好了。

“谢啥呀，你们帮了我，还送给我药水。我被你们石油人感动了，送你们去湿地腹地看一看，也算是表达一下我的谢意。有句话咋说来着，来了……不往……啥了？哈哈，下面的不会说了。”爷爷仰头笑起来，露出一排烟渍斑斑的牙齿。

“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爸爸笑着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光头爷爷指着路口说，“你们顺着这条土路往前走，大概走两公里就会看到一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就能看见一大片水面，你们在那儿等我，我去我侄子家把船划过来。”

“大叔，你可小心点。”妈妈关切地说。

“放心吧，我养了一辈子鱼。划船，我可是行家。”说着，光头爷爷骑上电动三轮车，朝另一条路驶去。

（待续）

作者简介：

赵春宏，女，乡村美发师。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儿童创作委员会委员，大庆市儿童文学协会副主席，黑龙江文学院第十九届青年作家班学员，东方儿童网栏目编辑。在《地火》《小说林》《参花》《岁月》《农村孩子报》《天津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童话若干。出版长篇儿童小说《屋顶上的青果》《向阳花》《红柳林》等。

责任编辑 杨晓红

二审编辑 木  糖

终审编辑 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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