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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小说

侯发山[河 南]:父亲的故事



别的孩子谈论起自己的父亲时,像是过年穿上了新衣服,一脸的自豪和骄傲,唯独幸福不愿提及自己的父亲,甚至听到或看到“父亲”这个词时,除了自卑外,心里还会产生深深的怨恨。幸福走进校园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什么也不为,就为父亲有一张伤痕累累的脸,脸上坑坑洼洼,像是被冰雹砸过的老南瓜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幸福宁愿让老师批评,也不让父亲参加。幸福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去世了,难产大出血,这是幸福后来才知道的。

幸福上七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在做家庭作业的时候,眼睛盯着书本,心思跑到了村口的“蛤蟆坑”里。蛤蟆坑是村里的排水沟,夏天既是蚊蝇的乐园,也是村里孩子们的天堂。父亲没有批评他,给他讲了两个小故事。

父亲在当地一家家具厂上班。那天,厂长让他去带锯厂(用机器把树木锯成一块一块的板,现在这类工厂几乎没有了)解木头。他拉着人力车,车上装有一根一搂粗、一丈多长的木头,平路倒还好说,拉起来不怎么吃力。遇到上坡,就得先在坡下歇息片刻积攒点力气,然后一口气拉上去。若是半坡停下来,拉不上去不说,还会连人带车溜下来。当时,正是夏天,汗水把衣服弄湿了,他就脱了衣服光着脊梁。日头把肉皮晒得生疼,火辣辣的,像是有人拿针在挑。他跑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一家带锯厂,中午饭也没顾上吃。到天黑的时候,只得又把木头拉回厂里。厂长不但不心疼他,反而把他狠狠日妈了一顿,问他去哪凉快去了,说附近就有一家带锯厂。父亲分辩道,不会吧?我看到大门外的墙壁上写着“此处没有带锯”,好多地方都写着这样的提示。厂长愣了半天,突然一下子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站不顺溜。

幸福咬住笔杆,愣愣地瞅着父亲的嘴——他不愿意去看父亲的脸,他想知道厂长为什么要笑。

父亲说,孩子,我吃了不识字的亏,我把“设”当成了“没”,“此处设有带锯”看成是“此处没有带锯”了。

幸福“噗嗤”一声笑了,笔掉到了地上,滚到了床底下。

父亲说,还有一次。那天他去赶集,看到路边一个大门上写着“情人”,他觉得好奇,就推开门去看。这一看不打紧,从里面窜出来一条狗,扑了过来,脸上的伤疤就是那时留下来的。他卖了家里的粮食才把伤看好,因为狗的主人没有责任,人家的大门上写的是“慎入”。

这次,幸福没有笑,使劲咬着嘴唇,心里想到一个词:活该。

从此以后,幸福更加看不起父亲,不过,他心里发了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初二开始,直到考上大学,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名。

那年放假回家,多年没走动的舅舅来看望幸福。幸福从舅舅嘴里才知道,父亲的第一个故事是真的,第二个故事有虚构的成分。

舅舅说,你小时候,没人管,交给别人你爹又不放心,他外出干活时就带上你。那时你一岁多,他把你放到人力车上,去邻村收购木头。走到一偏僻路段,忽然从麦田里窜出一条狗,直往你身上扑。他来不及多想,与狗抱在了一起,脸上被狗咬得血淋淋的,像个鬼脸。尽管如此,他还死死不松手,最后竟把狗活活掐死了。因为是条野狗,没有主人,为凑医药费,卖掉了家里一季粮食。

幸福揉着酸酸的鼻子,说,家具厂该解决,毕竟是在上班期间嘛。

舅舅说,家具厂耍赖,说你爹上班带孩子本身就违反厂规。

幸福还是不明白,说他为啥不给我说明真相呢?

舅舅说,幸福你傻啊,你爹不是怕你一辈子有亏欠吗?

舅舅走后,幸福来到父亲的坟头,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有太多的懊恼和悔恨。父亲在他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就因狂犬病发作,不治身亡。

原载《小说月刊》2018年第4期,被浙江省金华市选入2020-2021学年第一学期八年级语文10月月考试卷



作者简介:

侯发山,当代作家。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巩义市作家协会主席,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在《北京文学》《小说界》《山花》等一百多家刊物发表小说、散文上千篇,有二百余篇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读者》《特别关注》《意林》等刊物转载。著有小说集十七部,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有六部作品搬上荧屏,获奖多次。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责任编辑: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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