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弯弯,长又长,坑坑洼洼。父亲背我去坳口村看电影。
“爹,为啥不看电,要看它的影子呢?影子比电好看吗?”
父亲咳了几下,没回答。
“爹,累了吗?我下地走。”
“你还小,爹不累。”
我依旧伏在父亲的背上:“爹,电是动物吗?它有几只脚?”
父亲说:“见了不就知道了吗?爹也才见过一回。”
“我就想早知道么。”我摸着父亲的胡子茬儿。
父亲说:“它没有脚,只有屁股,坐在桌子上;有一只圆圆的大耳朵,会旋转,还缠着一条长长的带子……”
“它有嘴吗?”
“没有。”
“那它吃啥呢?不会饿死吗?”
“它吃电。”
“电好吃吗?像糖水一样甜吗?”我啧啧着嘴。
“人、牲畜都不能吃电。”父亲反问我,“闪电能吃吗?”
“爹真逗,爹又没说闪电。”我担心说,“那它不会被电死?”
“不会,它只吃电。”父亲说,“它吃进了电,圆耳朵就旋起来,长带子就走起来,眼睛就亮起来;它只有一只眼睛,但忒亮,射出一道光,照在前方的一面大镜子上。”
“它真是个怪物!”我又问,“她是个爱照镜子的女孩子?她漂亮吗?”
“也不是照镜子。”父亲说,“长带子上有好多影子,沿着那道光跑到大镜子上,演电影。”
“电影一定好看!像变戏法吗?”
“比变戏法神奇多了!”
坳口村到了。没有放电影。坳口村人说是坳中村放电影。
父亲从衣兜里“变”出两个烤番薯,一人一个,添填肚子。父亲被噎着了,我拍着父亲的背。拍着拍着,父亲的脊背佝偻了,头发花白了。我长成了小伙子。我背起父亲,朝前走。
老父亲和我讲起他唯一看过的那场电影——男主人公是一位小伙子,他身材高高的,像一株挺拔的树;女主人公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她的目光湿漉漉的,像两股清流。小伙子家贫,他爹是个“药罐子”。姑娘的爹就阻止,把她锁在草屋里。月夜,小伙子攀上屋顶,扒出个大口子。姑娘上不来,又不让小伙子跳下去,耗着。月亮移到屋顶,垂下两根绳子。小伙子抓牢绳子下去,把姑娘和自己捆在一起。月亮把绳子慢慢儿提上来……
“爹,这哪是电影?这分明是爹和娘的爱情。”
老父亲笑着说:“爹也被搅混了。”
坳中村到了。也没有放电影。坳中村人说是坳口村放电影。
“我俩就从坳口村来。”我说。
坳中村人说:“这‘十八坳’的另一头也有个坳口村。”
“赶不上看电影了。”我嘀咕着,就起了返家的念头。
“爹,我就要看电影么!”有个小娃儿拽住我的裤腿。
“你叫我爹?你是我的娃儿?那我的爹呢?”
我背起娃儿,朝前走。
“爹,为啥不看电,要看它的影子呢?影子比电好看吗?”
我咳了几下,没回答。
“爹,电是动物吗?它有几只脚?”
我说:“到了那个坳口村,看了电影不就知道了吗?”
“我就想早知道么。”娃儿说,“万一今晚赶不上看电影呢?”又怕我打退堂鼓,急纠正说,“不会的,赶得上的。”
我说:“电影没有脚,只有屁股,坐在桌子上;有一只圆圆的大耳朵,会旋转,还缠着一条长长的带子……”
“它有嘴吗?”
“没有。”
“那它吃啥呢?不会饿死吗?”
“它吃电。”
“电好吃吗?像糖水一样甜吗?”娃儿啧啧着嘴。
“人、牲畜都不能吃电。”我反问娃儿,“闪电能吃吗?”
“爹真逗,爹又没说闪电。”娃儿担心说,“那它不会被电死?”
“不会,它只吃电。”我说,“它吃进了电,圆耳朵就旋起来,长带子就走起来,眼睛就亮起来;它只有一只眼睛,但忒亮,射出一道光,照在前方的一面大镜子上。”
“它真是个怪物!”娃儿又问,“她是个爱照镜子的女孩子?她漂亮吗?”
“也不是照镜子。”我说,“长带子上有好多影子,沿着那道光跑到大镜子上,演电影。”
“电影一定好看!像变戏法吗?”
“比变戏法神奇多了!”
另一个坳口村到了。晒谷场上黑压压一片,只有一束光照射在银幕上。我坐下来看电影,回头却不见儿子。电影已放映下半场,刚看出点明目,银幕上映出“剧终”二字。散场了,我却站不起来。儿子回来了,说:“电影没有脚,只有屁股,坐在桌子上;有一只圆圆的大耳朵,会旋转,还缠着一条长长的带子……”
儿子把我搀扶起来。儿子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我咳嗽着,捶着老腰。
“爹,我背你。”儿子说。
我伏在儿子的背上。
回家。
路弯弯,长又长,坑坑洼洼。
(原载《芒种》2022·5)
作者简介:
红墨,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芒种》等。《梯子爱情》荣获“第十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8)”二等奖、《形影分离》获第四届“扬辉小小说奖”优秀小说奖、《河的第三条岸》荣获2021中国闪小说年度总冠军大赛季军。
责任编辑:隋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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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编辑:王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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